他用叉尖小心翼翼地碰了下那枚小小的海棠花苞,而後又輕輕叉起,將它放入唇中。
棠溪去了趟衛生間,剛準備離開的時候,卻聽見外麵清晰地傳來幾個女生們議論聲。
這些人的聲音很熟悉,她剛剛在包廂裡聽到過。
棠溪推門的動作稍頓。
“我還真沒想到陸妄野和棠溪能在一起,棠溪不是陸妄野喜歡的類型吧,她看著挺乖巧規矩的。”一個女生說。
“我看陸妄野自從訂婚後,也沒有再交過女朋友了,不會真收心了吧?”
“你真的覺得陸妄野他婚前換女朋友換的那麼勤,婚後就能浪子收心?棠溪那樣的乖乖女絕對架不住他。”一個女生說,細細的聲音中帶著尖銳的諷意。
她繼續道:“我看他們兩個人之間也沒有什麼真感情在吧?棠溪也不黏陸妄野,還不如付茗蝶和陸妄野走得近吧。我那天還親眼看到他們在練習室裡親……”
“陸妄野和付茗蝶?我一直都知道付茗蝶喜歡陸妄野。倒是陸妄野對付茗蝶的態度有些模棱兩可的,讓人不知道他究竟喜不喜歡付茗蝶。”
“就算是喜歡又怎麼樣,陸妄野有婚約約束,馬上就要和棠溪訂婚了,也沒辦法和付茗蝶交往吧。”
棠溪站在隔間裡,身體深處似乎出現了一道裂痕,渾身上下的力氣都順著裂痕泄了出去,連推門的能力都沒有了。
直到外麵的女孩們走遠,閒聊的聲音都已經完全聽不清了,
棠溪這才緩過來,推開門,走到洗手台前,失魂落魄地洗著手。
洗手間裡很是安靜,隻有嘩嘩流淌的水流聲。
她盯著流淌的水流視線放空。
水很涼,涼得她的指尖輕輕顫抖,連帶著心口都泛起淡淡的涼意。
直到很久,她腳步虛浮地離去。
走在寂靜空曠的走廊,棠溪低頭看著手機,猶豫片刻,最終還是忍不住點進小福蝶的朋友圈。
對方幾乎每一天都在發朋友圈的照片。
有的是她的自拍照,有的是集體合照。
但每一張圖片都必然會攝入陸妄野的影子。
有的是他露出的鞋子,有的是他帶著情侶手鏈的手腕。
她發的朋友圈多,一路翻下去,能看到陸妄野在其中一個朋友圈下留下的一條評論——【菜做的不錯。】
而陸妄野的朋友圈中底下,也少不了對方的評論。
棠溪纖細的手指攥緊了手機,一顆懸著的心,緩緩沉了下來。
這一刻,她這才恍然明悟,原來在她不知道的時候,在她不和他發消息的時候,他和彆的女生已經有了這麼多心照不宣的曖昧,共度了這麼多的時光。
怪不得,他察覺不到她沒有給他發消息。
他的世界每天都被填的滿滿當當的,他有他在意的人,又怎麼會注意到她的存在。
想想陸妄野前不久說的演唱會,說的情歌,估計也是為了對方而寫的。
恐怕如果不是因為老爺子的婚約,兩個人早就在一起了吧。
身體深處的洞越來越大,簌簌地漏著風,將她整個人都掏空。
她深吸一口氣,摁滅了屏幕,不想再讓自己陷入胡思亂想的亂潮中。
今日是她的生日,理應開心些。
她朝著包廂走去,開門,卻在看到包廂內場景的那一刻,心中吊著的那口氣徹底泄了。
房間內光線明亮刺眼,令她的眼睛生疼。
她看到小福蝶坐在陸妄野的大腿上,整個人曖昧地貼在他懷裡,親了他的唇一下。
陸妄野倚靠在座椅上,手搭在小福蝶的腰間。燈光斑駁而跳躍,她看不清他臉上究竟是什麼表情。
包廂內氣氛頓時被掀翻,促狹的起哄聲和口哨聲連成了片。
棠溪耳中亂哄哄的,那熱鬨的口哨聲傳入她耳中,猶如被拔了線的麥克風陡然發出的電流聲,尖銳而刺耳。
她的眼前也有些模糊,大腦中一片空白。
這刹那,她想起就在昨天,他落在她唇上的吻。
直到現在她都記得他身上的氣息和溫度。
那是他第一次親她。她以為那是對他們關係的默認,於是對他有了期待。
結果今日,她便看到他親了彆的女生。
她突然發現自己很可笑,又似乎心裡也沒有那麼的悲涼。
他不是一直以來都是這樣的嗎?
若是他身邊沒有彆的女人,她反而有些不真實。
現在倒是有種塵埃落地的感覺。
歡笑的房間中,有人不經意間朝著門口看去。
在看到門口處站著的棠溪時,他驚得手一抖,手中杯子“啪”地掉落在地,猶如沒有任何征兆的驚雷。
房間中的人皆是一驚,紛紛扭頭看向門口。
空氣像是被人按下暫停鍵一般,陡然靜了下來。
人們皆安靜地看著她,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令她感到窘迫難堪。
今天是她的生日,她不想當眾鬨笑話。
她擦了擦臉上不存在的眼淚,後退一步,沒有一秒猶豫,頭也不回地轉身走了。
在轉身的那一刹那,她沒有看到陸妄野眼底脫軌般的恐慌。
陸妄野很不客氣地罵了聲艸,猛地推開小福蝶,大步狂追了出來,卻隻能看著那月白色的裙角進入電梯,電梯門緩緩關上,將他隔絕在外。
棠溪先於陸妄野坐上電梯,按下樓層,看著一層層向下跳動的數字,眼神放空。
出了會所門,她沿著會所前的人行路離開。
她聽到陸妄野在身後喊她:“溪溪。”
但她頭也不回,脊背挺得直直的,步履匆匆地朝著會所院門走去。
直到手腕被陸妄野一把拽住:“棠溪!”
她這才停下腳步,回過頭,淡淡地看著他。
她的表情很淡很平靜,靜到讓陸妄野心慌。
“剛剛不是你看到的那樣。”陸妄野呼吸有些急促,不知是因為焦急還是恐慌。
“那是怎麼樣?”她問。
陸妄野的聲音放緩:“溪溪,這裡不方便說話,我們找地方好好說。”
棠溪抿著唇,仰頭看他。視線在昏黃的燈光下,一寸寸描摹過他張揚的眉眼。
她微微恍惚,總感覺時間仿佛回到了那個青澀的夏天。
陸妄野為她挺身而出。當時他的身姿張揚桀驁,脊背勁瘦挺直,衣擺也隨風而起。
那些歲月時光一幕幕猶如走馬燈般在她眼前浮現,漸漸地,桀驁張揚的少年與眼前的陸妄野重合在一起。
這是她從十八歲時便開始暗戀的男生,占據了全部青春期視線與心思的男生,令她哭了一夜又一夜,心酸難過了一次又一次,卻又重燃了一遍遍希望的男生。
她本以為在剛剛看到他和彆人接吻,她的心臟會像之前那麼疼。
但是外界的涼風吹過,她摸著自己的心臟陡然覺得,這裡似乎沒有那麼痛了。
比起之前看到他和彆的女生在校園裡接吻,在他的床上看到彆的女生的頭發時,心口處傳來的那透不過氣來的陣痛,現在她隻感覺悶悶的,淡淡的。
似乎除了好笑與無話可說之外,她並沒有其他多餘的情緒。
反而有種……一切終於發生、塵埃落定的平靜感。
今夜的風涼且綿長,吹在她的耳邊,似乎在演奏一場名為“告彆”的遊吟。
“陸妄野,”她忽然道:“沒有必要再聊了。”
陸妄野瞳孔驟縮。
這似乎是記憶中,她第一次喊他的全名。
訂婚前,她叫他“妄野哥”,訂婚後,她便叫他“妄野”。
他看著她的眼睛。她的眼神是那般的平靜,聲音也是淡淡的,平靜得讓他心慌。
他隱約意識到些什麼,箍著她的手腕的力氣更大。
棠溪睫毛緩慢地眨了眨,語氣很輕很平靜,似乎早已在心中演練了無數遍。
“我們取消婚約吧。”
風聲在這一刻凝固。
陸妄野像被人迎麵打了一巴掌,臉色難看到極點。
他不可置信地盯著她,語氣夾著幾分驚怒,一字一句地逼問她:“你說什麼?”
棠溪的脖頸和脊背挺直,認真而堅定地重複了一遍:“解除婚約。”
“婚約是我們雙方家人給我們訂下的娃娃親,怎麼能說取消就取消。”陸妄野下頜線緊繃著,眼中是壓著的煩躁與慌亂。
“取消了不好嗎?”棠溪聲音很輕,似是被風吹散的花瓣,又似一把溫柔的刀,直擊他麵門:“反正,我也不是你喜歡的女孩類型,我的存在也阻礙你自由戀愛,阻礙你和彆的女人搞曖昧了,不是嗎?”
陸妄野僵在原地,腦中嗡鳴不止。
棠溪掙了下,想要離開。察覺到她要走,他捏著她手腕的力氣反而更大了些。
她想要掙開,他卻抱住她的腰,緊緊地將她抱在懷裡,手臂用力,也不管她疼不疼,反正就是不允許她有一絲逃跑的機會。
“如果是剛剛,我可以解釋。你彆誤會我,是她自己坐上來的,我也完全沒有想到她會這樣。”他解釋的語速很快,似乎慢一秒就會被處決,向來漫不經心的嗓音中也帶上幾分啞。
說完,他緊緊盯著棠溪,等待著她的反應。
棠溪垂下眼,不再掙紮,隻是淡淡詢問:“那你知道她喜歡你嗎?”
陸妄野沒有說話。
棠溪笑了下:“不重要了。”
她心累了。
喜歡一個浪子真的好累。
每次看他身邊出現一個女孩子、曖昧對象,都像是鈍刀子磨肉,一下又一下捅得她鮮血淋漓。
他對你的在意和喜歡,永遠都是漫不經心的。
他永遠浪蕩散漫,永遠玩世不恭,也永遠地不會對你拿出毫無保留的感情。
棠溪輕輕道:“是不是都已經無所謂了。如果你不願意和爺爺說,我去同他說。”
話音落下,陸妄野臉色驟變,眼尾漸漸地泛上猩紅。
遠處傳來輪胎碾過石板的聲音。
一輛邁巴赫緩緩駛來,兩道晃來的燈光刺目,照亮了僵持的兩人。
“放開我吧,我很累,想回家睡覺,”棠溪抬眸看他,素白的臉上寫滿疲憊:“你確定要在我的生日的時候,讓我詳細和你掰扯分手的事嗎?”
一刹那,陸妄野的心臟泛起密密麻麻的疼,生平頭一次他體會到心亂如麻的滋味。
“我不放。”他下了狠勁,將她死死桎梏在懷裡:“婚約不可能取消,你也不可能走的了。”
一聲刹車聲響起,空氣中似乎有什麼東西被打亂。
棠溪回過頭,看到那輛鋥亮的黑色邁巴赫端正地停在前方。
隔著車窗玻璃,她對上陸庭嶼那深邃冷峻的眉眼。
他坐在車內,定定地看著他們。昏暗的光線下,他的表情模糊,眼底的情緒令人琢磨不透。
車內是他隱沒在黑暗中的身形。
車外是棠溪和陸妄野在燈光下看似親密無間的擁抱。
車內外的雙方一時間都沒有做出反應。
時間似乎在這一刻凝滯。
趁著陸妄野此刻的失神,她驟然大力推開他,踩著高跟鞋,一步一步奔向那輛黑色的邁巴赫。
突如其來刮來的風,吹起她的月白色的旗袍裙擺,她柔然烏黑的發絲在風中飛舞。
她像是看似極易被吹折的蘆葦,纖弱,卻堅定,沒有一刻停留地走向陸庭嶼。
車窗降下,露出陸庭嶼挺拔冷峻的臉。
他的目光落在她麵頰上,沉聲詢問:“怎麼了?”
他的聲音低沉冷淡,被夜風吹入她耳中,卻意外地在她心底生出一股心安。
“大哥。”她的聲音發顫,“帶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