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棟甫這突如其來的“坦誠”,像一塊石子投進陳軍心裡,瞬間激起千層浪。
腦海中,“大奸似忠”四個字如同烙印般浮現,再清晰不過。
尤其是那句“不像城裡,處處都裹著層皮”,聽在陳軍耳中,隻覺得諷刺得厲害。
他幾乎要按捺不住心頭的念頭——真想問問眼前這位二姥爺:
你朱棟甫自己,又裹著幾層皮呢?
“陽陽,小軍你也見著了,往後也是你兄弟,記牢了。”
朱棟甫像是剛從綿長的回憶裡抽離出來,目光轉向一旁的朱陽,比起陳軍的沉靜,朱陽的神色明顯慌亂得多,
“去忙你的吧。”
“是,爺爺,您也早點歇著。”
朱陽忙不迭應道,聲音裡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倉促。
陳軍聽著這話,心頭暗暗覺得好笑。這位陽哥,顯然已經亂了分寸,連最基本的應對都透著失措。
“哼,真是不成器。”
朱棟甫輕斥一聲,轉而對陳軍露出幾分歉意,
“小軍你彆介意,是我這老頭子沒教好。”
“嗯?二姥爺這是說哪兒的話?”
陳軍故作茫然地抬眼,語氣裡滿是恰到好處的懵懂,仿佛完全沒聽出話裡的弦外之音。
“我終究還是又輸給柳老哥了。”
朱棟甫望著陳軍,臉上浮起一層深切的喟歎,
“連教出的後輩都這般出色,他這育人的本事,也遠在我之上。可惜啊……”
話音拖長的瞬間,陳軍悄然坐直了脊背,方才還帶著幾分散漫的眼神驟然收束,再無半分飄忽。
他屏息凝神,指尖在茶杯沿無意識地摩挲著,隻要朱棟甫接下來的話裡,敢對師爺有半個不敬字,這書房裡的氣氛,怕是就要變了。
“可惜沒能見上他最後一麵。”
朱棟甫的尾音輕輕落下,眼底卻倏地漾開一抹極淡的笑意,快得像燭火跳動的一瞬。
那笑意裡藏著幾分不易察覺的銳利,仿佛終於在陳軍緊繃的神情裡,捕捉到了一絲可乘的破綻。
“張嘯林近來身子骨還好?”
“乾爺身體硬朗得很。”
陳軍答得簡潔,指尖卻在茶杯底下暗暗收緊。
朱棟甫這話裡藏的鉤子,他聽得真切。
連乾爺當年尋老參的事都摸得門兒清,那時候自己剛上山,這老東西卻連陳年舊賬都翻得出來。
在那邊的根怕是早就盤虯臥龍般纏進去了,說不定眼線都安到了乾爺眼皮子底下。
這看似隨口的一問,何嘗不是在試探自己對這些事的知情程度?
“看來,他是真尋著那支老參了。”
朱棟甫點點頭,語氣平得像塊石板,聽不出半分情緒波動。
可陳軍偏能從那平靜裡讀出幾分掂量,是在算乾爺的身子骨還能撐多久?還是在估摸著老參背後藏的更深的東西?
他端起茶杯淺啜一口,目光落在嫋嫋茶煙上,眼皮卻刻意垂著,遮住眼底翻湧的念頭。
不能讓這老狐狸看出自己在琢磨什麼!
“你師爺……關於我,可有什麼交代?”
朱棟甫話音剛起,陳軍的神經就驟然繃緊。
他眼角的餘光死死鎖著對方捏茶盞的手,果然,指節在那瞬間微微泛白,連帶著嘴角那抹固定的笑意都僵了半分。
陳軍心裡咯噔一下:
怕了?是怕師爺留下了什麼把柄,還是怕自己帶來了他不想聽的話?
這老東西一輩子裝得滴水不漏,偏在師爺這兒露了怯,可見當年的糾葛裡,藏著他最忌憚的東西。
“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