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血痕已洗淨,水盆中漣漪漸止。雲傾凰靜坐床沿,指尖壓著袖中薄綢邊緣,不曾展開。
門外掃帚聲停了片刻,隨即響起粗啞的嗓音:“雲姑娘!例供到了——”
她起身開門,動作不疾不徐。管事嬤嬤立在院中,身後小丫鬟提著一隻半舊木筐,裡麵裝著半筐糙米、兩把枯黃的菜葉,不見半根柴薪。
“偏院的規矩改了?”嬤嬤斜眼打量,“死而複生的人,能有口飯吃就該謝天謝地。還指望按正例領?”
雲傾凰麵無波瀾,側身讓開門檻:“既是府規所定,自然照辦。請進,核對賬冊。”
嬤嬤一愣,冷笑一聲邁步進門。她在唯一一張椅子上坐下,裙擺掃起薄灰,手指敲著桌麵:“我奉夫人之命行事,哪輪得到你一個將死未死之人挑三揀四?”
雲傾凰不答,自枕下取出一本薄冊,翻開置於桌上。紙頁泛黃,邊角磨損,正是她幼時親手抄錄的《威國公府用度規典》。
“三等偏院月供:米五鬥、菜蔬十斤、柴炭各三十斤,另備燈油半斤。”她逐字念出,指尖劃過條文,“今晨所送,米不足三鬥,菜僅兩把,柴炭全無。缺額六成以上。”
嬤嬤嗤笑:“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你這屋子早該清空,如今容你棲身已是恩典。”
“那這筆‘炭銀三錢’又是何解?”雲傾凰翻至賬角,點出一行墨跡稍深的小字,“上月十七,支炭銀三錢,記於廚房總賬副頁。可據庫房簽收簿,當日並無炭料入庫。這筆銀子,去了何處?”
嬤嬤瞳孔微縮,猛地站起:“你偷看賬本?”
“我沒有資格查賬。”雲傾凰合上冊子,聲調未揚,“但我有權申領應得之物。若你不補,我便去祠堂前誦讀府規第三十七條——凡克扣供給、虛報賬目者,當於祖宗牌位前自陳其罪,聽候發落。”
空氣驟然凝滯。
嬤嬤臉色變了。柳氏最忌家醜外揚,尤其不願牽動祖先牌位之事。每逢節祭,必焚香禱告,生怕流言傳入宮中,壞了蘇挽月的婚事前程。
“你威脅我?”她咬牙。
“我隻是陳述規條。”雲傾凰垂手而立,“你是繼續站在這兒頂撞,還是現在就把缺額補全?”
兩人對峙。門外已有數名仆婦探頭張望,躲在廊柱後竊竊私語。
片刻,嬤嬤轉身拂袖而去:“我自會稟明夫人!”
半個時辰後,小丫鬟推著一輛板車回來,車上堆滿米糧柴炭,連燈油瓶都換了新的。嬤嬤親自跟在後頭,將東西一一搬入廚房,動作生硬,臉上無光。
雲傾凰立於門內,全程未出一言,隻靜靜看著。
待人走後,喚來粗使丫頭阿菱:“燒水煮粥。”
阿菱應聲而去。灶間生火,水壺漸響。
搬了張石凳坐在院中,攤開那本舊府規,一頁頁翻看。並非真在讀文,而是借書頁遮掩視線,暗記各房管事姓名與職責分布。
眼角餘光掠過牆頭。
一道身影一閃而過——是廚房打雜的小廝阿七。他曾為其兄遞過軍報,那時不過十二歲,如今已長成少年模樣。
不動聲色,從袖中摸出一塊碎銀,裹進一張廢棄藥方裡,隨手丟進院角垃圾簍。
低聲吩咐阿菱:“送去廚下換鹽,彆說是我的。”
阿菱點頭拎起簍子走了。
繼續翻書,指腹摩挲著紙頁邊緣。昨夜井邊埋下的殘碑,此刻已無人知曉。但那一道“神策”刻痕仍在土中,像一根刺紮進這座宅院的心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