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四勇踉蹌著背著明遠,深一腳淺一腳地朝亮光處跋涉。泥漿沒過膝蓋,每一步都走得特彆艱難。
亮光來自一座半塌的草廟。殘破的匾額斜掛著,隱約可見“普濟”二字,這是滄州鄉間的義莊,平日停靈,災時收容。
“救救我兒!”林四勇撞開搖搖欲墜的廟門。
廟內擠著二十幾個災民,中央的火堆旁,一個穿褐色短打的漢子正在熬藥。見他們闖入,漢子立刻起身,一把接過明遠。
“熱邪入營!”漢子翻開孩子眼皮,轉頭吼道,“老吳!取青蒿鱉甲湯!”
角落裡站起個跛腳老者,麻利地從藤箱裡抓出幾味藥。林四勇這才注意到老者缺了根手指,那是軍中專司金瘡的郎中才有的傷!
“你們命大。”跛腳郎中邊煎藥邊說,“這段衛河貼著滄州城牆拐彎,洪水衝到這就會緩下來。”
藥吊子裡的湯藥咕嘟冒泡,苦澀的氣味彌漫開來。陳氏跪坐在草席上,小心翼翼地將汁喂明遠嘴裡。孩子無意識地吞咽著,眉頭漸漸舒展。
廟外突然傳來馬蹄聲。
“是滄州兵備司的巡邏隊!”有人驚呼。
幾個披著蓑衣的軍漢闖進來,領頭的絡腮胡掃視眾人,目光盯著林四勇身上,“哪裡來的?”
林四勇啞著嗓子回:“博野!”
“博野?命真大!”,絡腮胡從懷裡掏出塊木牌扔過來,“拿著這個去城南粥棚,能領三升糙米。”木牌上烙著“滄州賑濟”四字,還帶著體溫。
“軍爺!”林四勇突然抓住他衣袖,“博野…..博野怎麼樣了?”
絡腮胡沉默片刻,蓑衣上的雨水滴在火堆裡,噗呲作響。
“原本就被屠城,這場洪水一來,應該沒剩多少活口了。”他最終開口。
五更時分,明遠的高燒退了。
孩子虛弱地睜開眼,小手抓住父親的手指。林四勇完全不顧往日秀才的身份突然嚎啕大哭,淚水砸在兒子臉上,又被他用袖子輕輕擦去。
廟門外,天光微亮。
滄州城牆巍然聳立在洪水儘頭,垛口上巡邏的兵卒個個站得筆直。更遠處漕運碼頭的燈籠在雨中暈開團團暖光,隱約可聞船夫的號子聲。
“相公……”陳氏突然拽他衣袖,“你看那邊!”
順著她手指的方向,林四勇看見一段露出水麵的官道石碑,上麵兩個斑駁的大字晨光中漸漸清晰。
滄州。
他們竟被洪水從博野一路衝到滄州!
林四勇的拳頭攥得死死,指甲深深陷入掌心。老林家二十多口人,爹娘、大哥、二哥、三哥、大姐、二姐、幾個侄兒侄女…..他們現在在哪裡?還活著嗎?
洪水肆虐,屍橫遍野,契丹人還在四處搜殺逃難的百姓。如果其他人也被衝散了,沒有路引要怎麼活?
“相公…..”陳氏抱著明遠,聲音輕得幾不可聞,“咱們……接下來怎麼辦?”
林四勇沒立刻回答。他望著遠處滄州城牆上的守軍。
“先去大名府。”他終於開口,嗓音沙啞,“河北路遭了兵災,隻有大名府還有朝廷的兵馬駐守,災民肯定都往那兒聚集。”
“可…..”陳氏猶豫,“萬一他們沒去大名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