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等。”林四勇咬緊牙關,“等洪水退了,我沿著河道一路找回去。活要見人,死……”
他說不下去了,喉頭滾動兩下,硬生生把後半句咽了回去。
他蹲下身,抬頭看著遠處發呆。
他想起離家前夜,爹在堂屋裡說的話,“逃難就記住兩點:第一活命要緊,第二彆散。“
可現在,他們不僅散了,還散得徹底。
林四勇對幾個哥哥還是比較有信心的,而且侄子侄女都比較懂事,應該都能活下來的吧!爹娘雖然年紀大了,但是幾個哥哥照應……
可萬一呢?
萬一他們被契丹人追上呢?萬一漂到荒無人煙的地方?萬一像明遠這樣高燒不退,卻找不到郎中?
林四勇猛地站起身,胸口劇烈起伏。他必須做個決斷,是現在沿著洪水往回找,還是按原計劃去大名府等?
“相公……”陳氏輕拽他衣袖,“明遠醒了。”
四歲的孩子迷迷糊糊睜開眼,小手無意識地抓向父親:“爹……”
這一聲“爹”,讓林四勇瞬間紅了眼。
他彎腰抱起明遠,大手撫過孩子汗濕的額頭,終於下定決心,
“走,去大名府。”
滄州兵備司的絡腮胡軍漢沒有說錯,城南粥棚確實能領賑濟糧。
林四勇用木牌換了三升糙米。
“聽說朝廷在大名府設了災民冊。”發糧的老吏低聲道,“所有逃難過去的,都要登記造冊,方便親人尋訪。”
這句話讓林四勇精神一振。
對,去大名府!隻要他們還活著,一定會想辦法去大名府聚!
“聽說了嗎?”前麵佝僂的老漢突然回頭,“今早有秀才老爺過南驛,契丹遊騎見了竟讓道!”
林四勇耳朵猛地豎起。
“胡扯!”旁邊瘸腿的漢子碎道:“契丹人連孕婦都剖,會敬讀書人?”
“千真萬確!”老漢壓低聲音,“那秀才穿著藍布直綴,懷裡還揣著《論語》,契丹百夫長見了,當場下令不許放箭……”
【注:《遼史拾遺》卷七,契丹南院樞密使曾頒布令“獲襴衫者須解送”】
林四勇將藍布襴衫最後一道褶皺撫平,銅紐扣映著橙光微微發亮。明遠趴在陳氏肩頭,小手好奇地摸著父親腰間玉佩——那是他院試中榜時,學正親賜的“青衿之佩。”
“路引。”守門兵卒懶洋洋伸手,卻在看清文書後猛地站直:“林老爺是生員?”
青紙墨字的路引上,赫然蓋著定州府學朱印,旁注“院試第十六”。排在後麵的難民頓時騷動起來,有人啐道:“呸!讀書人的命金貴哩!”
林四勇不言語,隻將妻兒護在身後。他幾年前考中的生員,何曾想過這身份竟成了亂世裡的保命符?
但若有用,王伯峻也是秀才,當初為何被殺死在安喜縣城頭上。
林四勇不敢多想,他現在在賭,賭他的這身衣服有用,賭他能順利護送妻兒到大名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