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酸棗林一陣晃動,七八個身影踉蹌著鑽了出來,攔在了小路中央。他們個個麵黃肌瘦,破舊的棉襖裹著枯瘦的身軀,眼睛深陷。眼裡閃著的是一種近乎瘋狂的光。
手裡拿著的不是什麼像樣的兵器,而是豁口的柴刀,削尖的棍棒、甚至還有石塊。
為首的是個四十歲的漢子,臉頰凹陷,嘴唇乾裂起皮。他死死盯著隊伍的騾子和鼓囊囊的行李。喉嚨裡發出嘶啞的聲音:“留……留下買路糧,不然……不然彆想過去。”
他的聲音虛弱,卻帶著孤注一擲的決絕。身後那些人也跟著躁動起來,舉起手中的“武器”。
林家隊伍一陣騷動,女人們下意識地把孩子往身後藏。男人們也都緊張地握緊藏在袖中的短棍。氣氛瞬間緊繃到了極點。
田修文眉頭緊鎖,他不是怕這些人,這些人腳步虛浮,下盤不穩,真正動手起來,都不夠他們夫妻打的。
但是他看到的是這些人眼底深處那和流民安置點裡一樣的絕望,那是活不下去的人才有的眼神。這不是土匪,這是快要餓死的可憐人。
一旦見血,衝突升級,後果難料,而且打鬥聲可能引來更大的麻煩,可能會遇到巡山的官兵或者真正的匪幫。
林四勇深吸一口氣,上前一步,與田修文並肩而立。他對著那為首漢子拱了拱手,“各位鄉親,請看我們這拖家帶口的樣子,像是還有餘糧的富戶嗎?我們也是逃難的人,隻想尋條活路。”
“少廢話!”那漢子激動起來,柴刀亂揮,“那騾子,殺了騾子也能吃幾天,還有你們的包袱,扔過來,不然……不然我們就自己拿。”他身後的饑民們也跟著嘶吼起來,一步步逼近,混亂的腳步聲和威脅的叫嚷打破了山林的寂靜。
田修文眼神一厲,手腕一抖,哨棒穩穩指向對方:“再上前一步,試試看。”他久經江湖的氣勢猛地爆發出來,瞬間震懾住了衝在最前麵的兩個饑民。
王氏悄無聲息地移動到側翼,手按在腰間裡藏著的短刀。福平和福安也立刻拉開架勢,一左一右護住隊伍的兩肋。
就在劍拔弩張的時刻,誰也沒注意到,林歲安悄悄挪到了側後方一個不起眼的角落,手上的兩顆石子已經瞄準了饑民。
“砰!”
一聲輕微的悶響,那顆石子精準地打在那年輕饑民抬起的小腿骨上。
“哎喲!”那年輕人慘叫一聲,踉蹌著撲倒在地,抱著腿痛呼。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讓所有饑民都嚇了一跳,動作一滯,驚疑不定地看向四周,以為有埋伏。
林四勇立刻抓住了這個機會,高聲道:“諸位,且慢動手,我們雖難,但也知窮鳥入懷,獵師不殺的道理。”他從騾車上拿出一小袋麥麩,這是當初買來做掩護身份用的其中一小袋。
“這是我們一家老小最後一點口糧,勻給你們,拿了就讓我們過去,真的拚個你死我活,你們確定能占得到便宜嗎?”
他指向持棍而立的田修文,“我們隻是不想傷人,你們也是活不下去的可憐人,何必自相殘殺。”
麩皮粗糙的香氣彌漫開來,饑民們的目光瞬間被地上的袋子吸引,瘋狂地吞咽口水。那為首的漢子看著地上那小袋實實在在的糧食,以及對麵明顯不好惹的護衛和不知從何而來的暗器,眼中的瘋狂漸漸清醒了過來。
林四勇繼續道:“往南走,聽說南邊湖州、徐州那邊有活路,朝廷在那裡招人墾荒,守在這山裡攔路,能攔到幾時,最終也是個死,不如往南去博一條生路。”
那漢子死死盯著糧食,又抬頭看看林四勇,嘴唇哆嗦了幾下,最終猛地一彎腰抓起那袋餅子,嘶吼一聲:“我們走!”
逃離了酸棗林,又艱難行進了兩日,眼前的景象稍稍有了變化。丘陵漸緩,出現了一些被開墾過的坡地痕跡。
遠遠地,能看到山坳裡聚集著一片灰瓦泥牆的屋舍,規模不小,儼然是個大村落。一條被踩得堅實的土路,正好從村旁穿過,是繼續南下的必經之路。
村口根本不見尋常鄉間的閒散老人或嬉鬨孩童,取而代之的是用粗木和荊棘臨時搭建起的簡陋寨牆和拒馬。
十幾個精壯漢子手持鐮刀、鋤頭、魚叉,甚至還有一兩把樸刀,麵色冷硬地守在路口。他們衣著統一,雖也打著補丁,但比流民整齊得多,眼神裡沒有饑民的瘋狂,卻有排外的警惕和敵意。
田修文心頭一緊,示意隊伍停下,低聲道:“不對勁,這村子……防備太嚴了。”
果然,他們剛一露頭,那邊就發出一陣呼哨聲。更多的青壯從村子裡湧出,迅速堵死了路口。為首的是一個穿著體麵些,約莫五十多歲的老者,身邊跟著幾個膀大腰圓的漢子,像是族老和護院頭目。
“站住!你們是乾什麼的?”老者聲音洪亮,目光銳利地掃過林家這一行狼狽不堪的外鄉人:“從哪裡來?到哪裡去?”
林四勇整了整勉強還算完整的衣冠,上前幾步,拱手行禮:“老丈請了,我等乃北地逃難之人,欲往南邊投親,途徑寶地,望能行個方便,借道而過,絕不敢打擾。”
“逃難的?”老者冷哼一聲,眼神更加警惕:“誰知道你們是真是假?這兵荒馬亂的,多少流寇土匪混在難民裡。前些日子隔壁村就遭了搶,還死了人,我看你們這騾子、這行李,可不像一般的逃難戶。”他身後的青壯們立刻鼓噪起來,揮舞著手中的農具,發出威脅的吼聲。
“老丈明鑒,”林四勇保持鎮定,從懷中取出那份精心偽造的“集體南遷墾荒令”,雙手遞上,“我等並非無根浮萍,實是奉了官府文書,前往南方墾荒附籍的良民,這是大名府簽發的公文,請過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