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老者明顯識字,接過仔細看了看。他的眉頭越皺越緊,手指在那偽造的印章上摩挲了幾下,忽然猛地將文書擲還回來,厲聲到:“胡說八道,這印色浮飄,格式也似是而非,焉知不是爾等偽造,用來蒙混過關的。如今瘟疫時有時無,誰知你們身上帶不帶病。”
“想從我們白石村過,要麼,留下買路錢十石糧食,或者等價銀錢,要麼,就從哪裡來回哪裡去,繞道走吧,這方圓幾十裡,沒彆的路。”
十石糧食,就現在飆上天的糧價,這簡直就是天文數字,分明是刁難,繞道?這連綿丘陵,如何繞道,眼看天色將晚,難道要露宿荒野?
田修文臉色鐵青,手按上哨棒,王氏也悄無聲息地靠近。福平和福安緊張地靠在一起。
林歲安手裡也攥緊了兩顆石子,今天要是不行,電擊棒也不是不能暴露了。這些人可不像契丹兵戴頭盔穿鎧甲的,這電擊棒運用得當還是很容易解決他們的。她空間裡可有好幾個小巧形的,握在手裡,一人給他們一下。
氣氛再次劍拔弩張,村民們的人數遠超之前的饑民,而且組織嚴密,真衝突起來,林家絕對討不到好。
林四勇心念電轉,知道硬闖或苦苦哀求都無用了。他忽然挺直腰板,臉上那點謙恭迅速褪去,換上了一種讀書人特有的,帶著幾分清高和不容侵犯的矜持。他不再看那族老,而是目光掃過那些村民,聲音提高了幾份,帶著質問的語氣:
“老丈此言差矣,我等手持官府文書,即便是真是假,也由官府勘驗,豈容爾等私設關卡,攔截盤剝?爾等眼中還有沒有王法!莫非這白石村已非大“燕”治下,成了法外之地不成?”
他這一頂“對抗官府”、“無視王法”的大帽子扣下來,那族老和村民的臉色都是一變。宗族勢力雖大,但公然對抗官府的帽子誰也擔不起。
族老語氣稍緩,但依舊強硬:“哼,巧舌如簧,就算你們真是官府安排的,過路費也不能免,誰知道你們是不是災星,萬一帶來瘟疫,我們一村人怎麼辦?沒錢沒糧,休想過去。”
林四勇知道,到了展現真正“誠意”的時候了,他歎了口氣,仿佛極為艱難地做出了決定。回到騾車從包裡取出一個小布包。
他小心翼翼地解開一層層油紙,動作緩慢而鄭重,仿佛在展示什麼絕世珍寶。
當最後一層油紙揭開時,周圍瞬間安靜下來。
那是晶瑩潔白的鹽巴,比成人拳頭大一些。
在燕朝,尤其是對深處內陸的鄉村而言,鹽是真正的硬通貨,比銅錢更實在,比糧食更金貴。官府嚴格控製鹽鐵專賣,私鹽販運是重罪,尋常百姓吃的多是帶著苦味的劣質鹽土或昂貴的官鹽。
前幾年天成好的時候,一石的粗糧也才七十文左右,十石的粗糧不過柒佰文,這樣一大塊質量上乘的鹽巴,其價值遠超十石粗糧。隻是現在天災人禍的,糧價瘋漲,但跟著的鹽價也漲了不少。
也得虧出大名府前又跟孫商人溝通了一番,他提點這一路南下多備點鹽,可解大患。
林四勇不知道的是這鹽是林歲安空間裡拿出來的,當時準備物資的時候,林歲安發現鹽價高得離譜,就跟四嬸說她有門路買私鹽,價格還不貴。
因為一直覺得她機靈,看著她帶回來的十斤鹽,林四勇夫妻也不疑有他。而她拿出的隻是空間裡存的粗鹽。
出發前夜,林四勇就吩咐把鹽分開小份用油紙包裹好。
所有的村民看到這晶瑩潔白的鹽眼睛都直了,死死盯著那鹽,呼吸都變得粗重起來。那族老的喉結明顯滾動一下。
林四勇將鹽包托在掌心,聲音沉痛卻帶著力度:“老丈,此乃我林家最後一點保命之物,原本是想帶到南邊換幾畝薄點安身立命……如今,便當做買路錢和壓驚費吧!隻求老丈和各位高鄰行個方便,讓我等過去,我林某雖隻是一介落難秀才,也知仁義二字,過後絕不敢在妄言貴村今日之事。若仍是不允……”
他語氣一轉,帶上了一絲決絕,“那我等便隻好在此僵持,或尋他法,隻是若引來官兵詢問,驚動了上麵,恐怕對貴村也非好事。”
軟硬兼施,既拿出了讓對方無法拒絕的硬通貨,又點明了僵持下去可能引來的官方注意風險,最後還隱晦地承諾了保密。林歲安在心裡直點頭,跟著有腦子的家人出行就是好,不用自己動腦。
那族老死死盯著那鹽,眼睛劇烈掙紮。最終,對鹽的渴望和避免更大麻煩的考量占了上風。他猛地一揮手,對身後村民道:“讓開道路。”
村民們雖舍不得,但還是依言挪開了拒馬,讓出了一條狹窄的通道,眼神卻依舊像鉤子一樣釘在鹽巴上。
族老上前,幾乎是搶一般從林四勇手中拿過鹽,迅速用油紙重新包好揣入懷裡,冷著臉道:“快走,不許停留,不許回頭,不許跟村裡任何人說話。”
“多謝老丈。”林四勇麵無表情地拱了拱手,退回隊伍中。
田修文立刻低喝:“快!跟上!”隊伍幾乎是跑步穿過了那讓出的通道。
每一個村民的目光都像針一樣刺在他們的背上,充滿了貪婪和警惕。
直到徹底走出村子的視線範圍,拐過一道山梁,所有人才敢大口喘氣,後背早已被冷汗濕透。
就這樣又走了兩個時辰,連日來的提心吊膽和風餐露宿,耗儘了所有人的精力。眼看天色越來越暗,前方卻依舊是一片荒涼的山野,找不到適合的破廟借宿,最終,他們被迫在一片地勢稍緩的背風坡地停了下來。
田修文皺著眉打量四周,這裡草木稀疏,散落著一些被風雨侵蝕得不成樣的土包和幾塊歪斜斷裂的石碑。
“沒辦法了,今晚隻能在這裡將就一晚。”田修文的聲音帶著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晦氣。
“在這……這地方睡?”林家最膽小的春豔忍不住了,聲音都在發顫,看著那些輪廓模糊的墳包,仿佛裡麵隨時會伸出什麼東西。
已經看過那麼多死屍了,還是這麼膽小。
“不然怎麼辦?露宿荒野更危險。”林大勇沒好氣地說。
眾人開始忙著撿拾柴火,篝火很快生了起來。但不知是不是心理原因,總感覺跳動的火焰沒帶來多少暖意,總有股陰森森的感覺。春豔已經緊緊抱著她姐春霞,哆嗦得不成樣了。
夜漸深,突然!
“呀!那……那是什麼?盼娣發出一聲壓抑的驚呼,手指顫抖地指向不遠處的黑暗。
“鬼……鬼火!是鬼火!”春豔的這嗓子讓人群瞬間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冤魂不散,衝撞了?”老陳頭也忍不住了。
“娘!我怕。”長寧抱緊他娘親。
“不是鬼火,是磷火。”林歲安努力回憶著前世課本上看過的零星知識。
“就是人或動物死了,骨頭爛在地裡,年頭久了,就會生出一種……一種看不到的氣,碰到空氣,晚上自己就會燒起來,看著嚇人,其實不燙手,也不害人。”
“死人的骨頭怎麼會自己著火。”春豔明顯不信,還是哆嗦著躲她姐懷裡。
這一夜,可能除了林歲安、紅丫跟小豆丁,其他人都不能安心入睡。林歲安知道他們這些真古人沒上過科學自然課的,講再多也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