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剛凝固了的空氣,重新響起的、節奏穩定卻異常響亮的算盤聲,劈裡啪啦,劈裡啪啦……像是在為某個無聲的儀式敲打著節拍,又像是在冷酷地計算著每一筆即將到賬的“利息”。
龍二緩緩收起茶碗,發出“啪”的一聲輕響,蓋過了算珠的喧囂。
他抬眼,目光再次掃過門口噤若寒蟬的眾人,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千鈞之力的說道:“賬目,按老規矩,該清的清,該收的收。
少了的,翻倍補上。遲了的,收利息。規矩,不能壞。”他的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冰冷。
“是!二爺!”門外響起一片零零散散,又充滿畏懼的聲音。
此時,阿虎從後麵小門走了出來,臉上、短褂上濺著幾道刺目的血痕,走近了,一股濃重的血腥氣撲麵而來。
阿虎走到龍二身邊,大聲喊著說:“二爺,孫禿子不經打,家法沒用完,人就沒了。”
龍二臉上痞笑依舊,對帶著血腥味的阿虎說:“沒了就沒了,小事。阿虎,你說孫禿子沒了,剩下他家裡那一妻兩妾一兒子,可怎麼活啊?”
阿虎撓撓頭說:“反正不能在津塘待了。孫禿子仇家不少。剩下孤兒寡母的,準受欺負。我要是他家人,就躲鄉下去。”
阿虎還是罪不及妻兒江湖派。
算了,問他白問。
龍二停頓了一下,光轉向陰影另一處問道:“阿豹,你說呢?”
阿豹獰笑著,聲音洪亮地說道:“二爺,阿虎心軟!鄉下沒個男人撐腰,照樣是塊肥肉,誰都能咬一口!要我說,好人做到底,送他們一家團聚!省得在世上零碎受罪!”
龍二點點頭,對阿豹說:“阿豹,還是你心善!就按你說的辦。送他們團圓前,把那些錢啊、物啊、房子地啊,都收回來。生不帶來死不帶去的,咱們替他花銷乾淨,也算儘了心。”
阿豹大聲應諾,招呼幾個手下,風風火火地去了。
門外眾人,頭垂得更低了,身體抑製不住地微微顫抖。
那算盤聲,此刻聽來,更像是催命的符咒。
龍二知道門外這些人,道上混的,哪有好人。
阿豹心善,知道送他們全家團聚。替自己斬草除根!
門外的這幫人也知道。
要不然,他們的顫顫巍巍,噤若寒蟬,能有幾分真?
龍二看著門外噤如寒蟬的幾人說道:“除了孫禿子,你們的賬補交的,翻倍的補上。這錢交了,就算是罰過了,我不再追究這次的事了。
黑市這邊我以後不會常來,但老陳說的話,就是我說的。你們幾個,誰要再敢犯規矩,我弄死他全家!都下去吧!”
門外的人趕緊應是,然後看著低頭喝茶的龍二,各個躬著身子,慢慢退到了門外,才敢直起身,轉身離去。
人走後,龍二側過身,對著身後的老陳,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分量:“老陳啊,往後這邊這一攤子,可就全托付給你了。”
老陳胸脯拍得山響,斬釘截鐵地應道:“二爺您放一百二十個心!我老陳豁出命去,也給您把這攤子守得穩當當的!”
龍二朗聲大笑著說道:“哈哈哈,好!有你這句話,我就踏實了!從下個月起,你的月錢,翻一番。甭推辭,往後用心給我乾!”說完,龍二又重重拍了拍老陳的肩膀,力道沉甸甸的,
老陳臉上瞬間堆滿喜氣,腰彎得更深了,連聲道:“謝謝二爺恩典!謝謝二爺抬舉!”感激之情溢於言表。
他怎能不感激?老陳的妻兒老小全在津塘,這些年,這一家子的難處,幾乎都是龍二伸的手——老婆常年抓藥的銀子、兒子娶親的排場、孫子在洋醫院瞧病的花銷……樁樁件件,龍二爺都照應得妥妥帖帖。
說好聽的,這叫天大的恩情,是老陳一家子的再生父母。
說難聽的,這一家子大小的命脈,可不就捏在二爺手裡頭?
老陳是個念舊情、懂規矩的,自然知道死心塌地跟著乾。
他老陳但凡敢動一絲歪心思,也得先掂量掂量津塘老宅裡那幾口人的安危!
龍二沒再多話,隻利落地報了個數給老陳,讓他悄悄去賬房支取,誰也彆透露。
那數目,足足比吳京中張口要的價碼翻了一番還多。
龍二心裡門兒清:人情,要麼不做,要做,就得一次做足、做到位,讓人挑不出理,還得承他這份厚重的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