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禾怯怯地、一點點地抬起淚眼,對上了林微的視線。那雙眼睛清澈平靜,沒有怒氣,沒有鄙夷,隻有一種令人安心的沉穩。
“我知道你怕什麼。”林微的聲音壓得很低,確保隻有她們兩人能聽見,“怕周嬤嬤,怕王爺,怕這府裡的規矩。我也怕。”
她頓了頓,臉上露出一絲苦澀的笑意:“你看,我現在不也是被關在這裡,日日抄書,連院門都出不去嗎?我們其實……差不多。”
這句話像一根針,輕輕戳破了春禾心中那層厚厚的、名為“尊卑”的壁壘。她愣愣地看著眼前這位身份尊貴卻處境淒涼的王妃,一種奇異的、同病相憐的感覺悄然滋生。
“今天這件事,隻有你知我知。”林微繼續低聲道,眼神誠懇,“我不會告訴周嬤嬤。你收拾乾淨,下去自己找點藥膏擦擦,就當什麼都沒發生過,好嗎?”
春禾呆呆地點了點頭,眼淚依舊止不住。
林微站起身,從自己的首飾盒裡——那是嫁妝裡唯一還算值錢的東西,拿出一小盒最普通的、用來潤膚的白色膏藥,塞到春禾沒受傷的那隻手裡。
“這個拿去用,比你們常用的那些土方子好點。”
冰涼的膏藥盒握在手裡,春禾像是被燙到一樣,又想推拒。
“拿著。”林微的語氣稍微強硬了一點,隨即又放緩,“快點收拾吧,一會兒被人看見就真的麻煩了。”
春禾這才如夢初醒,慌忙爬起來,也顧不上手疼,手忙腳亂地收拾地上的狼藉。林微也拿來簸箕和廢紙幫忙。
沉默中,隻有碎片碰撞的輕微聲響。
很快,地麵被打掃乾淨,開窗通風後,屋內的氣味也散了不少。
春禾提著收拾好的垃圾,手裡緊緊攥著那盒藥膏,站在門口,猶豫地看向林微,眼神複雜極了,有感激,有恐懼,還有一絲不知所措的依賴。
“去吧。”林微對她溫和地點點頭,“小心些。”
春禾咬了咬嘴唇,最終什麼也沒說,隻是深深地看了林微一眼,匆匆行禮後便快步離開了。
院門開合,再次落鎖。
林微獨自站在屋內,看著地上那塊被擦洗過略顯濕漉漉的地麵,眼神深邃。
恩,已經施了。威,並未加。
下一步,就是等待這點滴的善意,能否在那顆被恐懼冰封的心裡,催生出一點點微弱的、名為“信任”的嫩芽。
她不需要春禾立刻為她赴湯蹈火,隻需要那孩子下次進來時,看她的眼神裡,能少一分畏懼,多一分猶豫。
或許,在那份猶豫裡,就藏著撬動這死局的支點。
她轉身回到書桌前,重新拿起筆,蘸飽了墨。
筆尖落下,在潔白的紙麵上,繼續寫下那些規訓女子的枷鎖之言。
而她的眼神,卻冷靜得仿佛在繪製一幅精密的人心攻略圖。
銅盆裡的水微微蕩漾,映出窗外一方窄小的天空。
暗語已下,隻待回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