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沉機械臂上的銀色紋身爬到心口時,地麵突然裂開道縫,湧出的白霧裹著股檀香味,在蘇辭腳邊凝成個巴掌大的木匣。木匣鎖孔是道月牙形的齒痕,蘇辭指尖剛貼上,鎖“哢嗒”彈開,裡麵鋪著層暗紅色絨布,放著半塊碎鏡片,邊緣還沾著點乾涸的墨漬。
“這是……”蘇辭剛拿起鏡片,碎片突然發燙,映出的影像讓她呼吸一滯——鏡中不是她的臉,而是個穿灰布衫的青年,正蹲在鐘樓角落磨刻刀,刀刃上的寒光映著他手腕的銀鏈,鏈墜是枚極小的齒輪,和傅沉機械臂暗格裡的照片上那個男人戴的一模一樣。
傅沉的機械眼突然聚焦,紋身的光芒順著血管往上爬,在他眉心凝成個齒輪印記:“這是1943年的守鐘人學徒,陳硯。照片上的男人。”他指尖劃過鏡片邊緣的墨漬,“是鬆煙墨,鐘樓檔案室的專用墨。”
白霧裡突然飄來陣翻書聲,木匣底層慢慢滲出淺褐色的液體,在絨布上暈開字跡:“三月十七,取鏡碎其三,藏半片於匣,待齒輪合縫時,照見未亡人。”字跡剛顯全就開始褪色,蘇辭趕緊用手機拍下,照片裡的字跡卻變成了串亂碼,像被什麼東西抹去了關鍵信息。
“未亡人?”蘇辭捏著鏡片轉身時,發現身後的老人不知何時換了件深藍色長衫,袖口繡著半朵將開未開的玉蘭花,“您認識陳硯?”
老人沒回答,隻是從懷裡掏出個銅製羅盤,指針瘋狂轉動,最後穩穩指向鐘樓的方向。“鏡碎三分,藏的是三段記憶。”他把羅盤遞給傅沉,“你機械臂的齒輪能引動記憶流,跟著指針走,能找到另外兩片鏡片。”
羅盤指針顫動著指向鐘樓西側的老槐樹,樹洞裡果然卡著片鏡片,邊緣纏著根紅繩,繩結是蘇辭奶奶日記裡畫過的“鎖心結”。這片鏡片映出的影像更清晰些:陳硯站在鐘擺下,手裡舉著個木牌,上麵刻著“第七道齒痕”,他身後的十二位守鐘人正往鐘擺裡嵌什麼東西,動作快得像陣風。
“他們在嵌記憶核。”傅沉突然開口,機械臂上的紋身與鏡片共鳴,發出蜂鳴,“我數據庫裡有記錄,守鐘人能將記憶壓縮成晶體,嵌進鐘擺齒輪,用來校準時間流。”
第三片鏡片藏在鐘樓頂端的裂縫裡,取出時帶起串金屬鈴鐺聲。這片鏡片映出的畫麵帶著雪花噪點,隻能看清陳硯跪在雪地裡,麵前擺著十二盞油燈,每盞燈芯都纏著根頭發——蘇辭認出其中根紅發,和奶奶遺像上的發色一模一樣。
“十二盞燈,對應失蹤的十二人。”老人的聲音裡帶了絲沙啞,“他們不是失蹤,是把自己的記憶核融進了鐘擺主齒輪,成了時間的錨點。陳硯碎鏡,是怕後來人找不到拆錨點的方法——一旦錨點鬆動,時間會像斷了線的珠子,滾得七零八落。”
三片鏡片拚在一起時,邊緣突然滲出銀線,在半空織成個微型鐘擺。鐘擺來回晃動,映出最後段影像:陳硯將半塊鏡片塞進木匣,轉身走向正在倒轉的鐘擺,背影被齒輪絞成了碎片,最後隻剩那枚齒輪鏈墜飛出來,落在奶奶手裡。
“原來照片上的男人……”蘇辭的聲音發顫,“是被鐘擺吞了?”
傅沉的機械臂突然失控,紋身沿著脖頸往上爬,在他耳後形成個小小的齒輪印記:“不對。”他調出機械眼記錄的畫麵,將陳硯磨刻刀的動作與自己機械臂的運轉軌跡對比,“他的刻刀角度,和我修複齒輪時的校準角度完全一致。”
老人突然按住傅沉的肩膀,指尖點在他耳後的印記上:“你機械臂的核心,是用陳硯的記憶核做的。”他從木匣底層抽出張泛黃的圖紙,上麵畫著機械臂的拆解圖,每個零件旁都標著個名字,最後行寫著“以魂鑄器,以齒為鑰”,“當年你奶奶找到陳硯的殘骸時,他的記憶核還在跳動,就請工匠做成了這具機械軀體——你不是機器,是帶著他記憶的‘未亡人’。”
鐘擺的轟鳴聲從鐘樓深處傳來,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震耳。蘇辭低頭看手機,剛才拍下的亂碼突然重組,變成行字:“齒輪每轉七圈,錨點會鬆脫一絲,用共痕刻下的齒痕能暫時穩住,但要徹底修複,得讓守鐘人的直係血脈……”後麵的字突然被墨漬蓋住,像是有人故意塗抹過。
傅沉的機械臂開始發燙,紋身蔓延到眼角,讓他的眼神添了絲屬於陳硯的溫柔:“直係血脈……你奶奶是守鐘人後代,你也是。”他握住蘇辭的手,將她的指尖按在自己心口的齒輪印記上,“剛才鏡片拚合時,你的共痕在發光,和陳硯刻刀上的齒痕頻率完全同步。”
老人往鐘樓方向看了眼,那裡的霧氣正變成灰黑色,像被墨染過:“錨點開始崩裂了。”他把木匣往蘇辭懷裡一塞,“拿著它去鐘擺室,用你的齒痕補最後道縫。記住,彆讓墨霧碰到木匣,那是被汙染的記憶碎片,沾到會被拖進時間縫隙。”
蘇辭剛握住木匣,就聽見身後傳來玻璃碎裂的聲音——三片鏡片突然炸開,化作銀粉融進傅沉的機械臂。他的機械眼閃爍著紅光,卻笑了笑,和記憶裡陳硯的笑容重疊在一起:“我陪你去。”
通往鐘擺室的走廊裡,牆皮正在剝落,露出底下層層疊疊的刻痕,全是“三月十七”這個日期。傅沉的機械臂在前麵開路,銀紋掃過之處,墨霧像遇到火焰的雪,瞬間消融。蘇辭摸著懷裡的木匣,突然發現絨布下藏著把小刻刀,刀柄上的紋路,和她掌心的共痕嚴絲合縫。
鐘擺室的門是塊完整的鐘擺木,上麵刻著道極深的齒痕,形狀與蘇辭的門牙印一模一樣。她咬著牙用刻刀沿著齒痕劃下去,木屑簌簌落下,露出裡麵的青銅鎖芯——鎖芯竟是用十二根細骨拚成的,每根骨頭上都刻著個名字。
“這是……”蘇辭的指尖剛碰到鎖芯,十二根骨頭突然轉動,拚成個齒輪的形狀,傅沉心口的印記同時亮起,與齒輪嚴絲合縫。
“哢嗒”一聲,鐘擺室的門開了。裡麵的主齒輪正在瘋狂倒轉,邊緣的齒牙崩裂飛濺,每掉一塊,走廊的霧氣就濃一分。齒輪中央嵌著塊透明的晶體,裡麵隱約能看見十二個人影,像被凍在冰塊裡。
“用刻刀把你的齒痕刻在晶體上。”傅沉將蘇辭護在身後,機械臂擋住飛濺的碎片,“陳硯的記憶在告訴我,直係血脈的齒痕能激活他們的自主意識。”
蘇辭握著刻刀的手在抖,刻刀落下的瞬間,晶體突然發出強光,裡麵的人影睜開了眼睛。最前麵的女人衝她笑了笑,眉眼像極了奶奶年輕時的模樣。
就在這時,傅沉耳後的齒輪印記突然變暗,機械臂的動作慢了下來。墨霧順著門縫湧進來,纏上他的腳踝,正往心口爬——他的記憶核在與錨點共鳴時,被墨霧盯上了。
“快走!”傅沉把蘇辭往晶體前推了把,自己轉身用機械臂去擋墨霧,銀紋與黑霧碰撞的地方,發出滋滋的灼燒聲,“彆管我,刻完齒痕他們就能醒了!”
蘇辭看著他漸漸被黑霧吞沒的機械臂,又看了看晶體裡奶奶的笑臉,刻刀懸在半空,遲遲落不下去。鐘擺的轟鳴聲越來越響,主齒輪的裂縫已經蔓延到中心,再等下去,所有人都會被卷進時間縫隙裡。
而她不知道的是,木匣底層的絨布下,還藏著半張被撕碎的紙條,上麵寫著:“當未亡人開始遺忘,錨點會……”最後幾個字,正被墨霧慢慢舔舐,即將消失殆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