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械臂殘骸在掌心轉動時，蘇辭聽見齒輪咬合的間隙裡，藏著極輕的呼吸聲。不是傅沉的金屬喘息，是帶著草木氣的、屬於活人的呼吸。她把殘骸貼在耳邊，呼吸聲突然變重，像有人隔著百年時光，在她耳邊說“彆碰那朵玉蘭花”。
“這上麵有記憶殘留。”傅沉的機械臂斷口已經凝結成銀色的痂，他指著殘骸內側的刻痕，“陳硯的記憶核沒完全融進機械體，有部分藏在這些齒痕裡。”
齒痕是新刻的，邊緣還泛著金屬的寒光，形狀與蘇辭掌心的共痕分毫不差。蘇辭指尖撫過刻痕，突然感到一陣刺痛——殘骸表麵的齒輪開始逆向轉動，在她手背上烙下串細密的紅印，像被無數螞蟻輕輕咬過。
“是時間灼痕。”傅沉抓住她的手腕，機械指腹按在紅印上，“齒輪逆向轉動時會產生時間流摩擦，你的血脈能感應到，說明陳硯在留線索。”
紅印在他掌心慢慢顯形，拚出個模糊的圖案：鐘樓頂層的穹頂，被十二道齒輪狀的光帶環繞，正中央懸著朵巨大的玉蘭花，花瓣邊緣泛著鐵鏽色。蘇辭突然想起晶體裡掉出的那片玉蘭花瓣，摸出來一看，背麵“6.1”的數字旁，竟多了個極小的齒輪印記。
“去穹頂。”傅沉的機械眼閃過紅光，斷口處的銀痂突然裂開，露出裡麵淡金色的紋路，“我的核心在發燙，陳硯的記憶在指引方向。”
通往穹頂的樓梯比想象中陡峭，每級台階的邊緣都有被牙齒啃過的痕跡，深的地方能塞進半根手指。蘇辭數到第三十七級時，腳下的台階突然塌陷，露出個黑黢黢的洞口，裡麵飄出股杏仁糖的甜香——正是鐵盒裡糖果的味道。
“是記憶陷阱。”傅沉拽住她的後領，斷口處的金紋突然亮起，“陳硯的記憶裡有太多甜的東西，容易被墨霧利用。”
洞口裡突然伸出隻蒼白的手，指甲縫裡嵌著玉蘭花瓣的碎屑。蘇辭認出那是奶奶的手——去年整理遺物時，她在樟木箱底見過這雙手戴過的銀鐲子，內側有道月牙形的缺口。
“小辭，下來陪奶奶吃糖啊。”手的主人在洞裡輕笑，聲音甜得發膩。
蘇辭的腳步不受控製地往前挪，共痕在掌心發燙，像在警告。傅沉突然按住她的後頸，把自己的銀痂按在她的共痕上：“醒醒！你奶奶的手背上有顆痣，這隻沒有！”
洞口裡的手猛地縮回，甜香瞬間變成腐鏽味。蘇辭這才發現，台階塌陷處的邊緣，爬滿了細小的齒輪蟲，蟲身泛著青黑色的光，正往她的鞋縫裡鑽。
“墨霧沒被完全消滅。”傅沉的金紋突然炸開，斷口處噴出的銀液落在齒輪蟲身上，發出“滋滋”的聲響，“它們藏在時間縫隙裡，靠啃食記憶殘渣活著。”
穹頂的門是塊完整的青銅鏡，鏡麵蒙著層灰，擦去灰塵後，映出的不是蘇辭和傅沉，而是陳硯站在玉蘭花樹下的背影。他手裡舉著片玉蘭花瓣，正往齒輪狀的模具裡塞，花瓣接觸金屬的瞬間，竟化作了銀白色的液體。
“他在鑄記憶錨。”蘇辭突然明白，“用玉蘭花的汁液混合記憶核，鑄成能固定時間流的錨點。”
鏡麵突然泛起漣漪，陳硯的背影轉過身，臉上帶著一半機械一半血肉的紋路，像傅沉現在的樣子。“找到共痕的人，”他的聲音從鏡麵裡傳來，帶著金屬摩擦的雜音，“把玉蘭花放進齒輪槽。”
穹頂中央果然有個齒輪狀的凹槽，蘇辭將那片玉蘭花瓣放進去，花瓣立刻化作銀液，順著槽紋遊走，在凹槽中央凝成個小小的花苞。傅沉斷口處的金紋突然飛出來，纏上花苞，花苞“啪”地綻開，露出裡麵淡金色的花蕊——竟是由無數細小的齒輪組成的。
“十二道光帶是明錨，這朵花是暗錨。”傅沉的聲音有些發顫，“陳硯當年怕明錨被破壞，特意留了暗錨，用你的生日當激活密碼。”
花蕊轉動時，穹頂的壁畫突然活了過來：十二位守鐘人圍著鐘擺跳舞，陳硯站在最中間，將半塊機械臂殘骸扔進齒輪箱，箱裡立刻噴出金色的光，將所有人的影子釘在壁畫上。蘇辭認出其中道影子，手腕上纏著根紅發繩，和奶奶的一模一樣。
“他們不是融進了鐘擺，是把影子留在了時間裡。”蘇辭的眼眶發燙，“這樣無論時間怎麼轉動，總有人記得他們。”
壁畫突然開始褪色，齒輪花蕊的轉動越來越慢。傅沉的機械眼發出警報，斷口處的金紋正在淡化：“暗錨在鬆動！陳硯的記憶快耗儘了！”
蘇辭突然想起掌心的共痕，猛地將手按在花蕊上。共痕與齒輪花蕊接觸的瞬間，壁畫上的影子突然轉過身，十二雙手同時指向穹頂的裂縫——那裡卡著塊半透明的晶體，形狀像顆被啃過的玉蘭花瓣。
“是記憶核！”傅沉的斷口處爆發出最後的金光，“把它嵌進花蕊！”
晶體取出時帶著灼人的溫度，蘇辭咬著牙將它按進花蕊的缺口。晶體與齒輪咬合的刹那，整個穹頂突然劇烈震動，壁畫上的影子化作光雨，紛紛落進齒輪箱裡。蘇辭看見奶奶的影子在光雨裡對她笑，手裡舉著顆杏仁糖，糖紙在風裡飄成了玉蘭花瓣的形狀。
震動停止時，齒輪花蕊已經化作枚金色的齒輪，嵌在穹頂中央，表麵的齒痕裡滲出淡金色的液珠，滴在地上，凝成個個迷你的鐘擺。傅沉的斷口處不再發光，銀痂變成了暗灰色，像塊冷卻的烙鐵。
“結束了？”蘇辭的聲音有些發空。
傅沉低頭看著自己的斷臂，突然笑了，機械眼的紅光裡映著枚小小的齒輪——不知何時，他的斷口處長出了顆新的齒輪，泛著淡淡的金光。“沒有結束。”他握住蘇辭的手，將她的指尖按在新齒輪上，“你看，記憶會發芽的。”
新齒輪轉動時，發出極輕的“哢嗒”聲，與蘇辭掌心的共痕產生共鳴。穹頂的青銅鏡裡，陳硯的背影正在慢慢消散，消散前，他抬手往空中拋了樣東西——蘇辭看清那是片玉蘭花瓣，花瓣飄落的軌跡，與齒輪花蕊滲出的液珠，完美重合。
而鏡外的地麵上，那枚金色齒輪的陰影裡，藏著道極淺的齒痕，形狀與傅沉新長的齒輪，一模一樣。蘇辭突然想起奶奶日記的最後一頁，空白處畫著朵沒開的玉蘭花，花萼上寫著行小字：“齒輪會記得所有餘溫，哪怕隻剩半度。”
此刻，新齒輪的溫度，正透過蘇辭的指尖，慢慢滲進她的血脈裡，不冷不熱，像有人在時間的儘頭，為她留了盞恒溫的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