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齒輪的陰影在地麵上轉動，投下的齒痕掃過蘇辭的鞋尖時，她突然感到一陣熟悉的暖意——像小時候坐在奶奶膝頭，奶奶用布滿老繭的手捂住她的腳，掌心的溫度透過棉布滲進來，不燙，卻足夠驅散整個冬天的寒氣。
“它在模仿記憶裡的溫度。”傅沉的新齒輪轉得更歡了，齒牙間蹭出細碎的金火星，“陳硯把自己的體溫編碼進了齒輪，這樣無論過多少年，摸到它的人都能知道，他當年是帶著多少度的體溫離開的。”
蘇辭蹲下身，指尖輕觸齒輪陰影的邊緣。陰影像有生命般蜷縮了下，在她指尖留下個淺金色的印記，形狀與齒輪的齒痕完美契合。“36.7度。”她突然開口，聲音輕得像歎息，“奶奶說過，人最舒服的體溫就是這個數，不高不低，像春天剛化的溪水。”
傅沉的機械臂斷口處，新齒輪正一圈圈往上爬，留下的軌跡泛著珍珠母貝的光澤。“你奶奶肯定見過陳硯。”他突然說，斷口的銀痂裂開條縫，露出裡麵纏繞的紅繩——和壁畫上奶奶影子手腕上的一模一樣，“這紅繩的結，是守鐘人特有的‘同心結’，用來綁定記憶錨點的。”
紅繩的末端拴著塊小小的玉牌，上麵刻著半朵玉蘭花。蘇辭猛地想起奶奶的樟木箱裡，有塊刻著另外半朵玉蘭花的玉牌，當時以為是普通的舊物件，現在才發現，兩塊玉牌的斷口能嚴絲合縫地拚在一起，拚成一朵完整的花。
“原來他們早就認識。”蘇辭的指尖有些發顫，將兩塊玉牌合在一起。接觸的瞬間，玉牌突然滲出透明的液珠，滴在金色齒輪上，齒輪的轉動聲立刻變了調，像有人在輕輕哼唱一首舊調子——是奶奶哄她睡覺時唱的搖籃曲。
傅沉的機械眼突然亮起紅光，指向穹頂的裂縫：“聽！”
裂縫裡傳來“沙沙”的聲響，像有人在用指甲刮擦石頭。蘇辭抬頭，看見無數細小的光粒從裂縫裡飄出來，落地後化作一個個迷你的齒輪人，有的戴著守鐘人的帽子，有的舉著小刻刀，圍著金色齒輪跳起了圓圈舞。
“是十二位守鐘人的意識碎片！”蘇辭認出其中一個齒輪人手裡的小鐘擺，和晶體裡看到的一模一樣，“他們在慶祝？”
傅沉的新齒輪突然停止轉動，指向穹頂最高處。那裡不知何時出現了個小小的窗口，窗口外飄著一朵巨大的玉蘭花，花瓣上站著個模糊的人影，正低頭往裡麵看。
“是陳硯！”蘇辭的心跳漏了一拍。人影的輪廓和傅沉有七分像，尤其是機械臂的形狀，幾乎一模一樣。他手裡舉著個溫度計，紅線穩穩地停在36.7度。
人影似乎察覺到她的目光，緩緩抬起手，手裡的溫度計突然化作無數光粒，融入飄落的玉蘭花瓣裡。花瓣像雪片似的往下掉，落在蘇辭的發間、傅沉的斷口上、金色的齒輪上，每一片都帶著相同的暖意。
“他在傳遞體溫。”傅沉的聲音有些沙啞，新齒輪重新轉動起來，這次的軌跡變成了搖籃曲的旋律，“守鐘人的職責不是守住時間，是守住時間裡的溫度。”
蘇辭突然明白奶奶為什麼總在冬天把玉牌揣在懷裡。那不是單純的保暖，是在給玉牌裡的記憶保溫。就像此刻，金色齒輪散發出的暖意，不是機械的溫度，是陳硯留在時間裡的體溫，是奶奶用懷抱焐熱的思念，是十二位守鐘人用生命凝固的恒溫。
花瓣落儘時，窗口慢慢合上，陳硯的人影消失在玉蘭花叢裡。金色齒輪的轉動聲漸漸變緩，表麵開始浮現出細密的紋路，像老人臉上的皺紋。蘇辭仔細一看，那些紋路竟是無數個“36.7”組成的。
“它在記錄。”傅沉輕輕撫摸齒輪的表麵，新齒輪與舊齒輪的齒牙開始咬合，發出“哢嗒”的輕響，“記錄每個被溫暖過的瞬間。”
蘇辭將拚合的玉牌放在齒輪旁，玉牌突然沉入齒輪內部，齒輪的顏色變得溫潤，像塊被盤了很久的老玉。她站起身時，發現掌心的淺金色印記還在，摸上去暖暖的，和奶奶的手一樣。
傅沉的機械臂已經能活動自如，新齒輪與斷口的銜接處泛著淡淡的金光。“該下去了。”他轉頭看向樓梯口，那裡的齒輪蟲已經消失，台階上留下了密密麻麻的小齒痕，像無數個微型的溫度計，“下麵還有很多溫度等著我們去記錄。”
蘇辭最後看了眼穹頂的窗口，那裡隻剩下一朵玉蘭花的影子，像個永恒的坐標。她彎腰撿起片落在腳邊的玉蘭花瓣，花瓣在她掌心慢慢化作個小小的溫度計，紅線停在36.7度，再也沒動過。
下樓時，傅沉的機械臂偶爾會碰到她的胳膊，傳來熟悉的暖意。蘇辭突然想起奶奶說過的話：“真正的告彆不是說再見，是把他的溫度變成你自己的，帶著往前走。”
走到第三十七級台階時，蘇辭的腳步頓了頓。塌陷的洞口已經被金色的齒輪填滿，齒輪上開滿了玉蘭花，每朵花心裡都藏著個小小的溫度計。她知道，這裡的溫度，會永遠停在36.7度，像陳硯從未離開，像奶奶從未走遠。
傅沉在樓梯口等她，新齒輪在陽光下閃著光。“走吧。”他的聲音裡帶著笑意，“下一個恒溫點，在鐘樓的地下室。”
蘇辭跑過去時，故意用肩膀撞了撞他的機械臂。暖意透過布料滲過來，不高不低，正好是讓人舒服的溫度。她抬頭時，看見傅沉的機械眼紅光閃爍，像在笑。
陽光從穹頂的窗口斜斜照進來，在地上拚出個完整的齒輪影子，影子的中心，那道極淺的齒痕正在慢慢變深，像在悄悄記錄下這個瞬間。而齒輪的轉動聲，還在輕輕哼唱著那首搖籃曲，把36.7度的暖意，送向更遠的時間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