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遙遠的北方,北漠王庭金帳之內。
身形魁梧、麵容籠罩在陰影中的兀朮把玩著手中一枚猙獰的狼頭骨杯,聽著手下薩滿祭司的彙報。
“……如此說來,那‘鑰匙’已入了中土隱士的巢穴?還有漢家皇帝的軍隊守護?”兀朮的聲音低沉而充滿壓迫感,暗金色的眼眸在跳動的火光下閃爍不定,“醜無痕倒是找了個好地方藏東西。”
階下一名身著繁複圖騰祭袍的祭司躬身道:“偉大的蒼狼之主,根據契約,醜無痕需將‘鑰匙’完好送至漠北。如今情況有變,我們是否……”
兀朮抬手打斷他,嘴角勾起一抹殘酷的冷笑:“急什麼?漢人有句話,叫‘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讓醜無痕先去碰碰那忘憂穀的釘子。曲藝…本尊聽過他的名字,是個棘手的老家夥。待他們兩敗俱傷,或是醜無痕設法將人帶出之時,才是我們‘蒼狼騎’出動的最佳時機。”
他仰頭飲儘杯中猩紅的液體,目光仿佛穿透金帳,看到了南方那片土地:“傳令下去,讓兒郎們做好準備。獵物已經入網,隻等收網的時刻到來。這一次,無論是‘鑰匙’還是‘藥引’,連同那漢家公主的尊貴血脈,都將成為獻給狼神最豐盛的祭品,助本尊成就真正的不朽霸業!”
暗流湧動,殺機四伏。忘憂穀的寧靜,仿佛暴風雨前最後的假寐。
而在穀內深處,曲藝獨立於竹樓窗前,望著天邊那輪漸趨圓滿的明月,白眉微蹙。
“月將滿,陰氣盛,噬魂鏡恐再生波瀾…狼神印記亦會更為活躍。那丫頭…怕是又要受苦了。”他低聲自語,袖中手指掐算不止,“劫數已至,避無可避。能否熬過這一關,就看她的造化和…那小子能否把握住一線生機了。”
忘憂穀的夜色,被琉璃般的月光洗得清冷。
而在數千裡之外的逐浪山莊深處,卻是另一番景象。
地下密室,幽暗無光,唯有幾盞鮫人油燈搖曳著碧綠的火苗,將牆壁上扭曲的魔紋映照得如同活物。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血腥氣與草藥苦澀混合的味道,令人作嘔。
醜無痕盤膝坐在一個巨大的、以鮮血勾勒的陣法中央,周身黑氣繚繞,如同蟄伏的毒蟒。他額間那條重新變得清晰、甚至更加猙獰的紫黑色魔紋,正隨著他的呼吸明滅不定,散發出令人心悸的波動。他的臉色蒼白中透著一股詭異的潮紅,嘴角殘留著一絲未乾的血漬,顯然強行壓製魔紋反噬並遠程感應忘憂穀的情況,對他造成了極大的負擔。
“咳咳……”他猛地咳嗽了幾聲,睜開雙眼,眸中儘是疲憊與難以宣泄的暴戾。感應被一股柔和卻堅韌無比的力量擋了回來,那是忘憂穀的守護陣法,以及曲藝那老家夥深不可測的修為。
“曲藝……老匹夫!壞我好事!”醜無痕低吼一聲,一拳砸在身旁冰冷的玄鐵地麵上,發出沉悶的巨響。謀劃多年,眼看“容器”日漸成熟,噬魂鏡與狼神印記的力量也在一次次刺激下趨於活躍,卻被半路殺出的曲藝徹底打亂!如今璃玥被帶入忘憂穀,有曲藝坐鎮,三千羽林環衛,他再想強奪,單憑自身的實力,無異於癡人說夢。
挫敗感、憤怒、以及對那股力量的極致渴望,如同毒火般灼燒著他的五臟六腑,讓他幾欲瘋狂。魔紋受到他情緒的牽引,閃爍得更加劇烈,隱隱傳來針紮般的刺痛,誘惑著他釋放內心的惡念,以殺戮和毀滅來平息這股躁動。
就在他心神激蕩,幾乎要壓製不住魔性之時——
一個冰冷、沙啞、帶著無儘歲月沉澱下的蠱惑力的聲音,如同直接從他靈魂深處響起:“嘖嘖……區區一個曲藝,一座忘憂穀,便將你逼至如此境地了嗎?醜無痕,你的野心,難道僅止於此?”
醜無痕渾身一震,眼中閃過一絲驚駭,但隨即被更深的貪婪所取代。他並未驚慌,反而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意識沉入一片混沌的識海。
識海中,不再是純粹的黑暗,而是彌漫著粘稠的血色霧氣。霧氣深處,隱約可見一雙巨大、殘暴、燃燒著幽綠火焰的狼眸,正冷冷地注視著他。那正是被封印在他體內、屬於上古狼魔神莫獠的一縷殘魂意誌!
“莫獠……”醜無痕的意識凝聚成形,與那雙狼眸對峙,“你不過是一縷苟延殘喘的孤魂,也配嘲笑本尊?”
“孤魂?哈哈哈……”莫獠的殘念發出桀驁的狂笑,震得醜無痕的識海都在顫抖,“若無本尊這‘孤魂’的魔狼本源之力,你當年早已被仇家碎屍萬段,焉能有今日?醜無痕,彆忘了,是你主動接納了本尊的力量,是你渴望變得更強!如今遇到挫折,便像條喪家之犬般無能狂怒了嗎?”
醜無痕臉色陰沉,默然不語。莫獠的話戳中了他的痛處。當年他為了複仇和力量,確實與這縷魔魂達成了危險的共生,這才有了後來縱橫江湖的逐浪莊主。但這魔魂也如同跗骨之蛆,不斷侵蝕他的意誌,引誘他走向更深沉的黑暗。
“本尊的力量,豈是那般好借的?”莫獠的聲音充滿戲謔,“你想要完全掌控噬魂鏡,想要駕馭狼神印記,甚至想要那丫頭體內可能覺醒的‘幽寰’血脈……憑你現在這半人半魔的樣子,做得到嗎?曲藝的修為已近半神之境,你連他的穀口都進不去!”
“那你待如何?”醜無痕冷冷道,他知道莫獠此時出現,絕不隻是為了嘲諷。
“很簡單。”莫獠的狼眸中幽光大盛,“放開你對‘容器’的壓製……讓本尊的意誌,暫時主導那具身體。”
“什麼?!”醜無痕意識劇烈波動,“你休想!那是我苦心培育多年的……”
“蠢貨!”莫獠打斷他,聲音帶著極致的誘惑,“你以為本尊看得上那具孱弱的皮囊?本尊是要借他之身,引動你當年布下的‘逆源溯魂’封印!那封印深處,禁錮著本尊全盛時期的一成魔元!隻要釋放出那一成魔元,本尊便能暫時凝聚更強的魂體,足以施展‘破界魔瞳’,窺視忘憂穀虛實,甚至……隔空引動那丫頭體內的狼神印記,讓她自行出來尋你!”
醜無痕心中劇震。逆源溯魂封印,是他最大的秘密之一,也是他準備用來在最後關頭強行吞噬莫獠殘魂、奪取其全部力量的底牌。沒想到莫獠竟然也知道,而且還提出了如此瘋狂的計劃!
“引動封印,釋放你的魔元?屆時你力量大增,反噬於我怎麼辦?”醜無痕警惕道。
“哼,本尊如今隻是一縷殘魂,即便得一成魔元,也遠未恢複,仍需依仗你這具身軀作為廬舍。你我如今是一根繩上的螞蚱,一損俱損。待得到那丫頭,開啟噬魂鏡真正的奧秘,共享不朽之力,豈不美哉?
”莫獠的聲音充滿了煽動性,“難道你甘心永遠被曲藝擋在門外?甘心看著那完美的‘鑰匙’從指尖溜走?醜無痕,彆忘了你最初的夢想是什麼!是稱霸江湖?還是……更廣闊的天地?”
稱霸江湖……更廣闊的天地……
這幾個字如同魔咒,狠狠擊中了醜無痕內心最深的渴望。他仿佛看到了自己掌控無上力量,淩駕眾生之上的景象。猶豫、警惕,在絕對的力量誘惑麵前,開始一點點瓦解。
“如何引動封印?”醜無痕的聲音乾澀,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急切。
“很簡單……放鬆你對‘容器’識海的禁錮……讓本尊的意誌……與他共鳴……”莫獠的聲音變得越來越飄忽,充滿了催眠的力量。
醜無痕眼神掙紮了片刻,最終,對力量的貪婪壓倒了一切。他緩緩閉上了眼睛,意識中那道一直牢牢禁錮著某個角落的無形壁壘,悄然鬆動了一絲。
……
逐浪山莊,另一處更加陰森、布滿禁製的石室內。
一個瘦小的男孩蜷縮在角落的草堆上,正是那個被醜無痕視為“容器”、額有暗青狼印的孩子。他眼神空洞,麵無表情,如同一個沒有靈魂的木偶。
突然,他身體猛地一顫!額頭的暗青狼印驟然亮起,散發出妖異的光芒!一股冰冷、狂暴、充滿毀滅欲望的陌生意誌,如同決堤的洪水,蠻橫地衝入他貧瘠的識海!
“呃……啊……”男孩發出了不似人聲的痛苦嘶啞低吼,身體劇烈地抽搐起來,雙眼瞬間被幽綠的魔光充斥!他原本空洞的眼神,此刻被無儘的暴戾和一種古老的狡詐所取代。
“容器”借由醜無痕的默許和莫獠殘魂的入侵,暫時被“激活”了。他一一或者說,暫時主導這具身體的莫獠意誌緩緩抬起頭,看向石室牆壁上某個毫不起眼的、刻著細微符文的石塊,那裡,正是“逆源溯魂”封印的節點之一。
他伸出瘦弱的手指,指尖逼出一滴暗紅色的、蘊含著醜無痕魔氣的血液,顫抖著,點向了那個符文。
就在那滴蘊含魔氣的血液即將觸及符文的刹那——
“嗡……”
一聲低沉的、仿佛來自地底深處的嗡鳴,毫無征兆地響徹整個逐浪山莊地下密室。不是通過空氣傳播,而是直接作用於靈魂層麵,讓所有身處此地的人,無論是醜無痕還是那些守衛,都感到心臟猛地一縮,一股源自本能的恐懼悄然蔓延。
石室角落,被莫獠意誌暫時主導的男孩身體劇烈一震,點向符文的手指僵在半空,那滴暗紅血液險險懸停。他(莫獠)眼中幽綠的魔光爆閃,充滿了驚疑與一絲難以置信的憤怒。
“是誰?!竟敢乾擾本尊?!”沙啞扭曲的咆哮從男孩喉嚨裡擠出,與那稚嫩的嗓音混合在一起,顯得格外詭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