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裡死死攥著那張寫著“城郊廢棄倉庫區3號庫”的紙條,粗糙的紙邊硌著指腹,手指頭無意識地來回搓著,幾乎要把紙磨出毛邊來。
手心裡的汗早就洇透了薄薄的紙頁,上麵黑色的字跡被汗液暈染開,糊成一團團模糊的墨漬,邊緣像水浸的墨點在劣質宣紙上不受控製地洇散開,愈發難以辨認。
胸口那塊沉甸甸的銅鏡緊貼著洗得發白、透出棉紗紋理的工服,冰涼的觸感頑固地透過薄薄的布料滲進皮膚,直抵胸腔,就像揣著一塊剛從凍窖深處取出來的生鐵疙瘩。
奇怪的是,明明是凍人的涼,卻像一塊無形的鎮石,沉沉地壓住了我心頭那點慌亂的悸動,連帶著急促的呼吸也跟著它一起,莫名地穩當了些許。
巷口王姐那熱氣騰騰的煎餅攤早就收了,空蕩蕩的,隻剩下那個被油煙熏得黢黑的大鐵鏊子,孤零零地杵在越來越濃的晨霧裡,像個沉默的哨兵。
鏊子上殘留的油點子裹挾著冰冷的露水,在彌漫的霧氣中反射著細碎而冰冷的微光。
旁邊石台上,三個空豆漿杯歪歪扭扭地堆著,杯口處凝結著乾涸發黃的奶漬,像昨夜最後一點人聲鼎沸的痕跡,被凝固的時間遺棄在那裡,成為散場後冰冷的注腳。
推著電動車路過隔壁單元張奶奶家樓下時,她家窗戶沒關嚴,風送來了她絮絮叨叨的聲音,正跟鄰居壓著嗓子講
“……就前兒個半夜,睡得迷迷瞪瞪的,聽見樓後頭‘咚、咚、咚’的響,跟有人拿腳跺地似的!我扒著窗戶縫兒往外一瞧,
謔!
就看見一個黑乎乎的影子在那棵老槐樹底下蹦躂!
第二天天亮了壯著膽子過去看,樹根底下那一片土都給翻開了,新茬兒都露著呢!你說邪性不邪性?”
我心頭猛地一墜,像是被一隻冰冷的手攥了一下,林默那句
“低階邪祟攪和人氣場”
的話瞬間在腦子裡炸響,腳底板像生了風,蹬車的力氣不由得又加大了幾分。
騎過街角那個熟悉的小雜貨店時,老板老李突然從半開的門裡探出半個身子,花白的頭發在晨光裡很顯眼。
他胳膊伸得老長,從油膩膩的櫃台後麵遞過來一瓶冰鎮的礦泉水,瓶身上凝結的水珠滴落在台階的青石板上
“啪嗒”
濺起小小的水花。
“喲,陳羽?今兒太陽打西邊出來了?沒見你小子去搶早高峰的單子啊!”
他咧著嘴笑,露出被煙熏黃的牙,隨即又警惕地左右瞟了瞟,聲音陡然壓得極低,帶著點神秘兮兮的味道
“對了,昨天有個怪老頭,穿一身洗得發白的藍布衫,來我這兒買香燭紙錢,嘴裡神神叨叨地念著,說咱們這片兒‘氣場亂得跟一鍋粥似的’,非逼著我把他門口那盆仙人掌挪到東邊牆角去……你說這老頭兒,是不是這兒有點問題?”
他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
我慌忙接過那瓶冰涼的水,含糊地嘟囔了句
“有點私事”
腳下像踩了風火輪,使勁蹬著電動車的踏板。自從昨晚莫名其妙收到那張寫著“749局林默”的紙條,我就總覺得後脖頸子一陣陣發緊
汗毛倒豎,仿佛有雙看不見的眼睛在暗影裡死死地黏著我的脊背,連平時送外賣穿梭在樓宇間的時候,都忍不住要頻頻回頭張望。
手機屏幕亮著,催債短信的紅色提示像催命符一樣還在刺眼地閃爍跳動。
可“749局”那三個冷硬的字,此刻卻像一塊巨大的磐石,沉甸甸地壓在心頭,竟把那些如影隨形的欠債焦慮都暫時擠到了心底最深的角落。
越往城郊深處騎,風勢越大,卷著塵土和野草的腥氣。
路邊的野草被強勁的風死死壓彎了腰,貼服在地麵上,乾枯的草莖互相摩擦,發出連綿不絕的“沙沙沙”脆響,像無數細小的鬼爪在抓撓。
視野裡,一排排破敗不堪的廢棄倉庫像沉默的鋼鐵巨人,黑黢黢地、毫無生氣地佇立在荒蕪的野地中央。
生鏽的鐵門,表麵的油漆早已剝落殆儘,露出底下暗紅的鐵鏽,在肆虐的風裡發出
“吱嘎——吱嘎——”
令人牙酸的**,那聲音空洞而悠長,像某個躲在暗處的幽魂在低聲啜泣。
倉庫牆壁上那些曾經色彩鮮豔的塗鴉,被經年的雨水衝刷得斑駁陸離,花花綠綠的色塊下,隱約透出底層暗紅的底色。
湊近了仔細看,那暗紅的痕跡帶著一種不祥的汙濁感,在灰蒙蒙的晨霧籠罩下,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陰冷氣息,簡直就像乾涸已久的、滲進磚縫裡的血跡。
路過一片荒草叢生的野墳地時,眼角餘光瞥見有座新堆的墳包前,一個陪葬的紙人歪倒在地。
它身上鮮豔的紅紙衣服被風粗暴地掀起一角,露出了裡麵填充的乾枯草梗——這景象猛地紮進腦海,讓我瞬間想起前幾天刷短視頻時,看到有人煞有介事地說
“墳前紙人倒,三天內必有怪事臨門”。
當時隻覺得是無稽之談,可此情此景,一股冰冷的寒意立刻順著脊椎骨爬上來,激得後背一片冰涼。
終於,鏽跡斑斑的“3號庫”門牌在眼前出現。
那巨大的鐵門虛掩著,一道狹窄的門縫裡透出裡麵的光線。
那光很特彆——既不是普通燈泡那種昏黃溫暖的色調,也不是節能燈管那種刺眼冷白的光,而是一種極淡、極幽的藍色微光,朦朧而冰冷,如同冬日清晨凝結在窗玻璃上的霜花,又隱約帶著點我胸口那麵銅鏡偶爾閃過的、難以捉摸的神秘光澤。
“來了。”
我剛推開那扇沉重的鐵門,發出“嘎吱”一聲刺耳的摩擦聲,林默那辨識度極高的、沒什麼起伏的嗓音就從倉庫深處那片深邃的陰影裡悠悠地飄了過來。
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在這空曠得能聽見自己心跳回響的倉庫裡,激起一層層細微的回音漣漪。
他依然穿著那件標誌性的黑色長風衣,領子高高立起,幾乎遮住了小半張臉,鼻梁上架著那副墨鏡,隻露出線條冷硬、棱角分明的下巴。
他手裡捧著一個暗紅色的、表麵油潤發亮的木盒,盒麵上雕刻著繁複精美的纏枝蓮紋,歲月的摩挲讓紋路裡嵌滿了細碎溫潤的包漿,一眼就能看出是件有些年頭的老物件。
他就那麼站著,像一尊凝固的雕像,背景是堆積如山的廢棄紙箱破木架,風從倉庫頂棚破損的窗戶洞裡鑽進來,帶著野外的寒氣,吹動他風衣的下擺,露出裡麵同樣漆黑的緊身衣,更添了幾分神秘與孤寂。
我在他對麵一個還算穩固的空木箱上坐下,懷裡緊緊抱著那個磨損嚴重的帆布包,粗糙的帆布邊沿被我的手指攥得起了毛,硌著掌心的嫩肉。
包裡麵裝著那本古舊的線裝書和那麵銅鏡,它們是我此刻唯一能抓住的“護身符”。
林默動作不疾不徐,像在進行某種儀式,慢慢打開了手中那個暗紅色的木盒。
盒子裡襯著褪色的紅絨布,上麵靜靜躺著的,並非我想象中的金銀珠寶,而是一枚造型古樸、閃爍著冷冽金屬光澤的銀色徽章。
徽章中央,清晰地刻著“749”三個遒勁有力的篆體字,筆畫如刀鑿斧刻,透著一股沉甸甸的力量感。
徽章的邊緣,環繞著精細的八卦紋路,乾、坤、震、巽等卦象符號清晰可辨,與易理閣那扇神秘門簾上的圖案如出一轍。
“你刷短視頻的時候,該見過不少人在網上聊‘749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