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下去。
這個最原始、最樸素的欲望,如同最堅韌的藤蔓,纏繞著王多寶幾乎要碎裂的骨骼和枯竭的意誌,硬生生將他從那張散發著絕望氣息的木板床上再次拖了起來。
嘴角乾涸的血跡帶著鐵鏽味,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的隱痛。靈髓被強行抽取的虛弱感,如同附骨之疽,滲透在每一寸肌肉、每一條纖維裡。但他還是站了起來。
推開那扇吱呀作響的破木門,門外依舊是那條泥濘的小路,依舊是灰蒙蒙的天空,以及零星走過的、麵色漠然的外門弟子。
王多寶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強迫自己忽略身體的抗議,朝著記憶中外門坊市的方向,一步一挪地走去。
每一步都像是在沼澤中跋涉,雙腿沉重得如同灌了鉛。眼前的景象時而清晰,時而模糊,額角滲出細密的虛汗,被冷風一吹,帶來一陣寒顫。
他緊緊攥著懷裡那三枚銅板,鏽跡粗糙的觸感硌著掌心,成為此刻唯一能握住的、實實在在的東西。這是他全部的本錢,渺小得可笑,卻承載著沉甸甸的希望。
坊市位於外門弟子居住區的邊緣,靠近一條蜿蜒的山溪。還沒真正靠近,嘈雜的聲浪便混合著各種奇怪的氣味撲麵而來。
人聲鼎沸,吆喝叫賣聲、討價還價聲、器物碰撞聲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混亂卻生機勃勃的喧鬨。這與宿舍區那片死氣沉沉的壓抑形成了鮮明對比。
王多寶精神微振,強撐著加快了些腳步,擠進了坊市入口處湧動的人流。
所謂的坊市,其實就是沿著溪邊一片自然形成的空地,以及幾條被人踩踏出來的泥濘小徑。沒有固定的店鋪,大多是一些就地鋪開獸皮或粗布的地攤,也有些弟子乾脆將貨物擺在溪邊光滑的大石頭上。
貨物琳琅滿目,卻又大多粗陋不堪。
隨處可見各種曬乾的、還帶著泥土的草藥,品相大多低劣,靈氣稀薄;一些閃爍著微弱各色光芒的、形狀不規則的礦石碎塊;幾張筆畫歪扭、靈光黯淡的初級符籙;幾柄刃口粗糙、甚至有些卷刃的刀劍法器;還有一些不知從哪種低階妖獸身上剝下來的、處理得並不好的皮毛材料。
空氣裡混雜著草藥的清苦、礦石的土腥、妖獸血的膻味,以及汗味和溪水的濕氣,形成一種獨屬於底層修士交易市場的、並不好聞的複合氣味。
王多寶睜大眼睛,像一個最吝嗇的守財奴,仔細掃過每一個攤位,評估著任何一絲可能的價值。
他看到有人用五塊下品靈石換走了一小捆品相尚可的凝神草;看到有人為了一塊蘊含金屬性靈氣的鐵精礦,和攤主爭得麵紅耳赤;看到一個胖乎乎的弟子正在唾沫橫飛地推銷著他攤位上那些看起來灰撲撲的“上古護身符”,唬得幾個新入門的弟子一愣一愣。
靈石……靈石……到處都是靈石流動的痕跡,卻沒有一枚屬於他。
強烈的渴望和極度的匱乏,像冰與火在他心中交織。
他走到一個售賣殘次丹藥的攤位前。攤主是個眼神精明的瘦高個,瞥了他一眼,見他衣衫襤褸、麵色蒼白,便愛答不理地低下頭,繼續擦拭著一枚有些裂紋的丹藥。
攤位上散亂地放著幾個藥瓶,旁邊還有一小堆藥渣和幾顆形狀不規則、色澤黯淡的丹丸,顯然是煉製失敗或者存放不善的殘次品,靈氣流失嚴重,甚至可能蘊含丹毒。
“這……怎麼賣?”王多寶指著那堆藥渣,聲音沙啞地問。
瘦高攤主頭也沒抬,懶洋洋地伸出兩根手指:“兩塊下品靈石,打包拿走。”
王多寶沉默了。他懷裡隻有三枚凡俗銅錢,連一塊靈石的邊角都換不到。他默默走開,聽到身後傳來攤主極輕的嗤笑聲。
他又在一個賣舊法器的攤位前駐足。攤位上大多是些缺角少刃、靈光黯淡的貨色。他的目光落在一柄隻有半尺長、鏽跡斑斑的小匕首上,這匕首看起來比懷裡的鐵片強點有限。
“這個呢?”
攤主是個滿臉橫肉的壯漢,甕聲甕氣地道:“五靈石。彆看鏽,好歹是百煉鐵,吹毛斷發!”說著拿起旁邊一根枯草,往刀刃上一吹——草沒斷。
壯漢麵不改色:“哦,今天風不行。”
王多寶:“……”
他繼續漫無目的地往前挪,像一條遊弋在繁華水域外的、饑腸轆轆的瘦魚,隻能看著肥美的餌料,卻無力咬鉤。
體力在快速消耗,頭暈目眩的感覺再次襲來。他靠在一塊大石頭邊喘息,絕望地意識到一個殘酷的事實:在這個屬於修士的交易市場,他這三枚凡俗銅錢,根本就是廢物!連最垃圾的、蘊含一絲靈氣的邊角料都買不到!
難道真的走投無路了?
就在他視線開始模糊,幾乎要撐不住的時候,旁邊不遠處一陣略顯耳熟的、熱情過頭的吆喝聲拽回了他的注意力。
“走過路過不要錯過誒!剛從秘境流出的上古丹方殘卷!修煉瓶頸?不存在的!道基受損?小意思!隻要九九八!呃不,隻要九塊八!九塊八下品靈石,逆天改命帶回家!”
王多寶猛地轉頭看去。
隻見前方一個稍微寬敞點的攤位後,一個看起來約莫十七八歲、眼睛滴溜溜轉、透著股精明勁的少年,正站在一個木箱上,手裡揮舞著一張破舊的、不知什麼材質的皮紙,口若懸河,吐沫星子橫飛。
攤位前稀稀拉拉圍了幾個看熱鬨的弟子,大多麵帶懷疑和看樂子的表情。
是錢滿倉!那個在原身記憶裡,同樣處於外門底層,卻以腦子活絡、擅長鑽營、做點小買賣聞名的弟子!
一個瘋狂的、大膽的、近乎荒謬的念頭,如同電光石火般,猛地劈入了王多寶幾乎絕望的腦海。
他看著錢滿倉手裡那張被吹得天花亂墜的“上古丹方”,又想起自己前世為了應付客戶,胡編亂造的那些產品說明和項目計劃書……
忽悠?
騙?
王多寶舔了舔乾裂的嘴唇,眼中那點微弱的光,驟然亮了起來。
或許……也不是完全沒辦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