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書閣位於外門區域一個偏僻的角落,是一座兩層高的木製小樓,常年彌漫著一股陳舊紙張、灰塵和淡淡黴味混合的氣息。平日裡除了負責打掃的劉老頭,幾乎無人問津,下午時分更是冷清得如同被遺忘的墳墓。
錢滿倉找的角落在一樓最裡麵,幾個高大的、擺滿了雜亂無章廢舊書卷的書架勉強隔出了一小片相對獨立的空間。光線昏暗,隻有一縷微光從高處的氣窗斜射下來,照亮空氣中緩慢飛舞的無數塵糜。
錢滿倉不知從哪弄來了一張歪腿的破木桌和兩把快要散架的凳子,勉強布置出了一個寒酸到極點的“谘詢台”。他自己則像個門神一樣,緊張又興奮地守在書架入口處,伸著脖子往外張望。
王多寶坐在桌後,身上依舊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破爛弟子服,臉色在昏暗光線下更顯蒼白,甚至透著一股詭異的虛弱。他微微垂著眼,努力調整著呼吸,試圖平複腦海中因過度灌輸而殘留的嗡鳴和刺痛,以及那仿佛還能看到的、無數命運絲線糾纏的幻覺殘影。
時間一點點過去,舊書閣裡隻有塵埃落定的細微聲響和他們兩人壓抑的呼吸聲。
遲遲沒有人來。
錢滿倉有些焦躁地踱步,低聲嘀咕:“怎麼回事?風聲沒放出去?還是價格太高把人嚇跑了?”
王多寶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坐著。他的心神一部分在對抗不適,另一部分則在反複回味玄老灌輸的那些關於氣運色彩的意象。
就在錢滿倉快要失去耐心時,一陣猶豫的、細微的腳步聲從書架外傳來。
兩人精神同時一振!
錢滿倉立刻挺直腰板,努力擺出一副高深莫測的嚴肅表情。王多寶也緩緩抬起眼,目光投向入口處。
一個看起來約莫十七八歲、麵容稚嫩、眼神中充滿了焦慮和忐忑的外門弟子,小心翼翼地探進頭來。他穿著和王多寶一樣破爛的衣衫,手指緊張地絞著衣角,看到錢滿倉和王多寶,尤其是王多寶那副蒼白虛弱、卻又莫名沉靜的樣子,明顯愣了一下,似乎懷疑自己找錯了地方。
“請……請問……”少年弟子聲音細若蚊蚋,“是這裡……可以……可以那個……谘詢嗎?”
錢滿倉立刻上前一步,擋住他打量王多寶的視線,壓低聲音,故作神秘道:“這位師弟,可是為前程困惑,心有所求?”
少年弟子被他這架勢唬住,連忙點頭:“是,是……師兄,我……我卡在練氣二層快半年了,一直無法突破。聽說……聽說這裡……”
“噓——”錢滿倉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側身讓開,伸手引向王多寶,“機緣就在眼前,但能否把握,需看閣下誠意與緣法。”他目光意有所指地掃了掃少年弟子空空的雙手。
少年弟子這才恍然大悟,慌忙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包,顫抖著打開,裡麵是五塊大小不一、但靈氣瑩然的下品靈石。他極其不舍地將靈石遞給錢滿倉:“師兄,這是我的全部積蓄了……請您……”
錢滿倉麵無表情地接過,掂量了一下,迅速收起,這才讓開道路:“心誠則靈。請吧,師兄隻能為你觀測一炷香的時間,莫要耽擱。”
少年弟子緊張地咽了口唾沫,一步步挪到破木桌前,不敢完全坐下,隻搭了半個屁股,敬畏地看著麵前這個臉色蒼白、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卻又透著某種古怪沉穩氣息的“師兄”。
王多寶抬起眼,看向這位第一個“客戶”。
他沒有立刻說話,而是開始按照玄老灌輸的法門,緩緩地、艱難地集中起自己殘存的神識。
劇烈的、針紮般的頭痛再次襲來,但他強行忍住,將意念緩緩灌注於雙眼。
世界在他眼中開始褪色、扭曲,仿佛蒙上了一層不斷流動的、透明的油彩。少年弟子在他眼中的形象也開始發生變化。
他看到,這少年周身果然籠罩著一層濃鬱的、仿佛化不開的灰白色氣流,如同沉重的枷鎖,壓得他喘不過氣,這確實符合“運勢低迷,瓶頸難破”的跡象。
然而,在這片灰白之中,王多寶注意到,在少年胸口偏左的位置,有一小團極其微弱、卻異常明亮的淡金色光點,如同灰燼中埋藏的一粒金砂,正頑強地閃爍著。
同時,他還看到,幾縷細微的、帶著不祥意味的黑灰色氣流,正從舊書閣的某個方向(似乎是堆放廢棄雜物的地方)緩緩飄來,試圖纏繞上少年那團微弱的金芒。
王多寶心中一動。
他維持著靈視,緩緩開口,聲音因神識消耗而顯得異常沙啞和縹緲,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淡漠:
“灰雲壓頂,靈滯難舒。可是修行困頓,久未寸進?”
少年弟子渾身一顫,眼睛猛地睜大,像是被說中了最深的心事,激動得聲音都變了調:“是!是是是!師兄明鑒!正是如此!”
王多寶心中稍定,繼續依照所見,用一種模糊卻指向性明確的語言引導:“然,灰燼之下,未無星火。汝之機緣,或在‘舊物’,或在‘棄地’,悉心尋覓,或有一線微光。”
他伸出一根微微顫抖的手指,指向那廢棄雜物區的方向,但又迅速收回,仿佛泄露了天機般:“然,福禍相依。覓機之時,謹防‘陰穢’侵擾,恐損及元氣。”
他說的含糊,聽在少年弟子耳中,卻如同驚雷!
舊物?棄地?莫非是指那些被人遺忘的廢棄修煉室或者古籍堆?陰穢侵擾?是指可能存在的瘴氣或者不乾淨的東西?
少年弟子自動腦補了全部細節,越想越覺得有道理,激動得臉都紅了:“多謝師兄指點!多謝師兄!”
王多寶感覺神識消耗已達極限,眼前陣陣發黑,靈視迅速消退。他強撐著最後一絲清明,淡淡道:“言儘於此,好自為之。”
少年弟子如奉綸音,千恩萬謝地鞠躬離開了,走的時候腳步都輕快了不少,仿佛已經看到了突破的希望。
等到少年身影消失,王多寶再也支撐不住,猛地趴倒在破木桌上,額頭冷汗淋漓,大口喘息,差點直接昏過去。
錢滿倉立刻湊過來,興奮地低聲道:“王哥!神了!你真能看到?!那小子出去的時候跟換了個人似的!”
王多寶連抬頭的力氣都沒有,隻是艱難地擺了擺手。
就在這時,又一個身影出現在了書架入口。這次是個女弟子,臉上帶著憂色,手裡緊緊攥著一個靈石袋。
錢滿倉立刻又換上了那副神秘嚴肅的表情迎了上去。
王多寶趴在桌上,感受著空乏欲裂的識海和依舊在微微顫抖的身體。
命運絲線的視覺,終於為他所見。
但這力量,每一次動用,都伴隨著難以承受的代價。
而他們的“生意”,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