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職稱評聘:時間、資源賽跑的攻堅戰
“今年正高評審結果出來了,還是沒我。”文學院的周明教授捏著手機,指尖泛白。這是他第三次衝擊正高職稱,47歲的年紀,鬢角已爬滿銀絲,書架上堆著厚厚的課題申報書和論文手稿,可“教授”前麵那頂“正高”的帽子,依舊遙不可及。在大學裡,評上正高絕非易事,它像一座陡峭的山峰,無數教授背著科研、教學的重擔,在山間艱難跋涉,不少人走了十年甚至更久,仍未抵達山頂。
大學評正高,首先難在“名額的僧多粥少”。和中學不同,大學雖有正高崗位,但競爭激烈程度遠超想象。重點高校的正高比例通常控製在教師總數的15%以內,普通本科院校也多在10%左右,而雙一流高校的熱門學科,比如計算機、臨床醫學等,正高名額更是“一票難求”。
理學院的***教授深有體會。他們學院有60多名教師,每年正高名額最多2個,去年申報的就有8人,其中不乏主持過省級課題、發表過多篇SCI論文的資深教授。“我們學院有位老教授,55歲了,連續五年申報正高,每次都卡在最後一輪。去年評審結束後,他在辦公室裡坐了一下午,說‘可能這輩子都評不上了’,聽得我們心裡發酸。”***說,名額少還不算,有些學科還會受“崗位飽和”限製,比如某師範大學的曆史學專業,正高教師已占比20%,近幾年幾乎沒新增名額,年輕教授隻能“排隊等退休”。
比名額更難的,是“科研成果的高門檻”。大學評正高,省部級課題早已是“基礎配置”,國家級課題才是“硬通貨”——要麼是國家社會科學基金(簡稱“國社科”),要麼是國家自然科學基金(簡稱“國家科”),而且必須是已結題項目,參評人還得是主持人或核心參與人(通常要求前兩位)。這對大學教授來說,簡直是“一場持久戰”。
文學院的周明教授,為了拿中國家社科課題,前前後後準備了五年。第一次申報時,他選的“近代白話小說語言研究”課題,評審意見說“研究範圍過窄,創新不足”;第二次調整方向,聚焦“新媒體時代文學傳播研究”,又因“實證數據不足”被駁回;第三次,他帶著團隊跑了六個省市的圖書館,收集了近百年的報刊資料,還做了2000份問卷調查,熬夜修改申報書12版,才終於拿到中國社科青年項目。可課題結題更難:三年裡,他既要給本科生上“中國現代文學史”,帶4個研究生,還要擠出時間寫研究報告,經常淩晨兩三點還在電腦前核對數據。“有次為了趕結題報告,我連續熬了三個通宵,最後直接在辦公室暈倒了,被同事送到醫院輸液。”周明苦笑著說,即便這樣,結題時仍有評委提出“部分案例分析不夠深入”,他又花了兩個月補充研究,才勉強通過。
論文要求更是“壓得人喘不過氣”。文科教授需要發表SSCI(社會科學引文索引)論文或國內頂刊,理科教授則得靠SCI(科學引文索引)論文,而且影響因子(IF)有明確標準,雙一流高校要求IF≥5,普通本科院校也得≥3,有些學科還要求“至少一篇頂刊論文”。
理學院的李娜教授,研究方向是納米材料,為了發一篇IF=6的SCI論文,她和團隊在實驗室泡了整整兩年。實驗初期,合成的納米顆粒總是達不到預期尺寸,她帶著研究生反複調整溫度、壓力參數,光是失敗的樣品就裝了十幾個箱子。好不容易做出合格樣品,數據分析又出了問題,她專程去上海交大找專家請教,來回跑了四趟,才解決技術難題。論文寫好後,投給國際期刊《納米快報》,又經曆了三輪審稿,評委提出了23條修改意見,她逐條修改,光回複信就寫了5000多字。“收到錄用通知那天,我在實驗室哭了,不是因為高興,是覺得太委屈了,這兩年沒睡過一個安穩覺。”李娜說。
更讓教授們頭疼的,是“學術影響力的隱形要求”。評正高不隻是看成果數量,還要看同行認可度——比如是否擔任國家級學會理事、是否主持學術會議、是否有國外高校訪學經曆,甚至是否有橫向課題(企業合作項目)的轉化成果。這些要求,對缺乏資源的普通教授來說,如同“空中樓閣”。
商學院的王浩教授,教學口碑極好,還主持過一項中國國家社科課題,發表了3篇SSCI論文,可連續兩次評正高都沒通過。評審反饋說“學術影響力不足”——他沒主持過全國性學術會議,也沒海外訪學經曆。為了彌補短板,王浩主動聯係美國加州大學伯克利分校的教授,申請訪學名額,光推薦信就寫了8封,還自費承擔了10萬元生活費。訪學期間,他既要聽課、參加學術研討,還要遠程指導國內研究生,每天隻睡4個小時。回國後,他又牽頭舉辦“中國企業管理創新論壇”,拉讚助、邀請專家、安排議程,忙得腳不沾地。“為了評正高,我把家裡的積蓄都快花光了,還欠了朋友不少人情。”王浩無奈地說。
最讓教授們寒心的,是“資源傾斜下的公平缺失”。大學裡的院領導、校領導,往往手握更多資源——更容易拿到國家級課題的“推薦名額”,發表論文能通過“學術人脈”走捷徑,甚至能以“項目指導者”的名義掛名核心成果,擠占普通教授的名額。
某醫學院的副院長趙剛,去年申報正高時,材料裡寫著“主持過自科課題1項、發表SCI論文5篇(IF總和28)”,可醫學院的教授們都知道,趙剛每天忙著開會、接待、跑行政,很少進實驗室。有年輕教授透露:“他的國自科課題,其實是下麵的副教授牽頭做的,他就掛了個主持人的名;論文也是研究生寫好後,他加上通訊作者的名字。去年他的課時量才20學時,連規定標準的三分之一都不到,卻憑著‘領導身份’通過了初評。”雖然最後因“學術成果真實性存疑”被舉報,評審資格被取消,但這樣的案例,還是讓普通教授們倍感無力。
周明教授今年又提交了正高申報材料,他的國社科課題順利結題,還發表了2篇SSCI論文,甚至主動申請去鄉村中學做“文學普及講座”,彌補學術影響力的短板。“我知道很難,但我還想再試一次。”他指著書架上的教案說,“我教了20年書,帶了30多個研究生,不隻是想要個正高頭銜,更想讓自己的學術成果被認可,讓學生覺得‘跟著周老師做研究,值’。”
大學教授評正高,難在名額的激烈競爭,難在科研成果的嚴苛標準,難在學術影響力的隱形門檻,更難在資源傾斜下的公平困境。無數像周明、李娜、王浩這樣的教授,在教學與科研的夾縫中掙紮,在一次次失敗後仍選擇堅持。希望有一天,評正高的製度能更貼合大學教授的實際——少一些“唯課題、唯論文”的硬指標,多一些對教學質量、學術情懷的考量,讓真正潛心治學、熱愛教育的教授,能跨過這座“高山”,收獲應有的認可。
二、大學不是“加長版中學”:教學與科研該側重那個
我們科發院的調研團隊,在院領導的安排下去相關學院去調研座談時,機械工程係的李老師拿出兩張課程表,指尖在密密麻麻的課程格子上劃過:“我們係大三學生每周28節課,早八到晚九連軸轉,連泡圖書館的時間都擠不出來,我們哪有時間精力搞科研寫論文?可上周我們去鄰市985高校交流,人家同專業學生每周隻有16節課,剩下的時間都在跟著導師做項目、泡實驗室、讀外文文獻。”這番對比,像一把鑰匙,打開了當前中國大學教育裡一個隱秘卻普遍的困境,很多大學正悄悄變成“加長版中學”,用密集的課堂填滿學生的時間,卻弄丟了大學本該有的“主動讀書、獨立思考”的靈魂。
研究生麵試考場裡的“公開秘密”,更像一麵鏡子照出這種困境的後果。我校招生辦的王老師從業十年,他記得最清楚的一次麵試:一個本科績點3.8的學生,麵對“你讀過本專業哪些經典著作”的提問時,支支吾吾隻說出教材名稱;追問“教材裡某理論的現實應用”,學生更是紅著臉搖頭。“我們最初還擔心遇到‘學生問到老師’的情況,結果十年下來,沒一個學生能把一本專業書講透。”王老師苦笑,多數學生的知識體係像“空中樓閣”,課堂上老師劃的重點、教材裡標紅的段落記得牢,可一旦跳出劃定範圍,就成了“門外漢”。這些學生不是不努力,隻是習慣了“老師喂、自己接”的模式,就像中小學時等著老師圈定考試範圍,到了大學,依然把“完成作業、應付考試”當成學習的全部。
為什麼會出現“大學層次越低,課程越密集”的怪象?深入調研後會發現,這背後藏著教學評價體係的偏差與資源分配的失衡。教學型大學往往缺乏科研平台、外文數據庫等優質資源,沒辦法給學生提供“自主探索”的土壤,隻能靠“增加課時”來體現教學投入,某地方學院的教學大綱裡明確寫著“教師年均課時量不低於280節”,完不成就要扣績效;而研究型大學有足夠的底氣“做減法”,北大某文科專業的“中國古代史”課程,老師隻花4課時梳理時間線,剩下的12課時全是“讀書分享會”,學生要帶著自己讀的《史記》《資治通鑒》節選,和同學辯論某段曆史的爭議點。兩種模式的差異,本質上是“教知識”與“教方法”的分野:前者把學生當成“知識容器”,後者則把學生培養成“會找水的人”。
可在知識更新速度堪比“翻書”的今天,“裝滿容器”的教育早已過時。計算機學院的張老師舉過一個例子:五年前他在課堂上教的“Flash動畫製作”,現在早已被HTML5取代;當年讓學生死記硬背的“WindowsXP係統操作”,如今連企業的辦公電腦都不再使用。“我現在上課,更願意花時間教學生‘怎麼查最新的技術文檔’‘怎麼在GitHub上找開源項目學習’,這些能力比某個過時的知識點有用得多。”張老師的話戳中了大學教育的核心,大學不是“隻是終點站”,而是“學習加油站”。就像醫學專業的學生,今天學的某類疾病治療方案,可能明天就會因為新的臨床研究被推翻,但“如何檢索醫學期刊、如何分析病曆數據”的能力,能讓他們一輩子跟上行業發展。
遺憾的是,很多大學課堂還在扮演“中學教室”的角色。某師範院校的“教育學原理”課上,老師拿著PPT念了整整80分鐘,從“教育的起源”講到“現代教育理論”,知識點密集得像“連珠炮”,學生忙著低頭抄筆記,根本沒時間思考“這些理論怎麼用到實際教學裡”。下課後,學生小王吐槽:“感覺像回到了高中語文課,老師劃重點、我們背答案,至於這門課到底能幫我們解決什麼問題,沒人知道。”這種“填鴨式”教學,忽略了大學教育的本質,課堂應該是“搭建框架”的地方,老師要告訴學生“這門課的核心問題是什麼”“該用哪些方法去探索”,剩下的時間,該交給學生自己去讀書、去實踐、去碰撞思想。就像清華某工科專業的“材料科學基礎”課,老師隻花30分鐘講“材料結構與性能的關係”,然後布置任務:“下周每人帶一篇自己找的外文文獻,分析某類新材料的應用前景”,學生為了完成任務,要泡圖書館查資料、跟同學討論,反而把知識點學活了。
學生“不讀書、不思考”的習慣,更像是中小學應試教育的“後遺症”。從小學到高中,多數學生習慣了“老師安排好一切”,每天的作業是老師留的,複習的重點是老師劃的,甚至讀什麼書、做什麼題,都有明確的指令。到了大學,突然沒人“管著學”,很多學生就像“失去航向的船”。某民辦院校的輔導員劉老師發現,不少學生每天的時間都被“上課、趕作業”填滿,卻沒給自己留過“讀一本專業書”的時間;還有學生把“刷短視頻、看微信推文”當成“學習”,覺得碎片化信息能替代係統閱讀。可真正的專業成長,需要靜下心來讀幾本“厚書”,讀《紅樓夢》不是隻記人物關係,而是要理解背後的社會文化;讀《資本論》不是隻背公式,而是要學會用辯證思維分析經濟現象。那些在研究生麵試中“答不上來”的學生,缺的不是知識點,而是“沉下心讀一本書”的耐心和“獨立思考一個問題”的能力。
改變這種現狀,需要大學真正回歸“讀書的地方”的本質。首先,課程設置要學會“做減法”,減少冗餘的課時,給學生留足“自主學習”的時間。比如某高校試點“彈性課時製”,將某專業的周課時從26節減到18節,同時增加“讀書報告”“科研實踐”等環節,學生可以根據自己的興趣選擇讀什麼書、做什麼項目,反而提高了學習效率。
其次,教師要轉變角色,從“講課者”變成“引導者”。就像某高校的“文學概論”課,老師不在“念PPT”,而是組織“專題討論”,圍繞“網絡文學算不算嚴肅文學”這個話題,讓學生分組找資料、辯觀點,老師隻在關鍵處點撥,學生反而學得更投入。最後,評價體係要打破“唯分數論”,把“閱讀量”“科研實踐”“創新想法”納入考核,比如有大學規定,學生每學期至少要提交兩篇“專業讀書報告”,把報告質量納入期末成績,倒逼學生主動讀書。
老教授說的“大學是讀書的地方,不是上課的地方”,值得每所大學深思。當我們學校的圖書館裡,學生不再是“為了趕作業而熬夜”,而是“為了探討一個問題而爭論”;當課堂上,老師不再是“單向輸出”,而是“和學生一起探索”;當學生不在時“等著喂知識”,而是“主動找知識”,這樣的大學,才算真正找回了靈魂。畢竟,大學四年的意義,不是多上幾門課、多考幾分,而是讓學生學會“自己走路”,學會自己找書讀、自己思考問題、自己規劃未來。隻有這樣,他們走出校園時,才能不被快速變化的時代淘汰,真正成為“會學習、能創新”的人才。
不要讓大學僅僅成為一個“加長版中學”,而是要讓它成為一個培養獨立思考和自主學習能力的地方。不要讓課堂占據學生們的全部日程,而是要給他們留出足夠的時間去閱讀、思考和探索。隻有這樣,學生們才能真正像“大學生”一樣去成長,發展自己的興趣愛好,拓寬自己的視野,培養自己的創新精神和實踐能力。
這才是中國大學教育最應該解決的問題,也是每一個大學生最應該擁有的“大學時光”。在這樣的環境中,學生們可以自由地追求知識,發展自己的個性,而不是被繁重的課程和考試所束縛。
同時,老師們也需要有更多的時間來進行科研和撰寫論文,以提升自己的學術水平和職業發展。隻有當教學壓力減輕時,老師們才能有更多的精力去關注學生的成長和發展,為他們提供更好的指導和支持。
因此,我們應該共同努力,改變目前大學教育中存在的一些問題,為學生們創造一個更加寬鬆、自由、富有創造力的學習環境,讓他們能夠充分發揮自己的潛力,成為具有創新精神和實踐能力的優秀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