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朝。
朱元璋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深深的迷茫。他出身貧農,最是知道小民的不易,他一生所求,不就是讓天下的農民都能有自己的地,都能吃飽穿暖,不受商人盤剝嗎?
可……這難道錯了嗎?
畫麵再次流轉,第二個關鍵詞,如山嶽般壓來。
【資本】
【如果說市場是土壤,那麼資本,就是那顆能夠發芽的種子。】
【然而,在十八世紀的中國,資本的種子,被撒在了錯誤的土地上,長出了畸形的花。】
鏡頭聚焦於一位富甲天下的揚州鹽商。
他身著雲錦綢緞,腰懸美玉,家中亭台樓閣,假山流水,珍玩滿架,其豪奢竟不輸王侯!
天幕冷漠地展示著他那天文數字般的巨額財富,最終流向了何方:
一、購買土地。
畫麵中,成百上千頃的良田地契,被他收入囊中。他搖身一變,成了坐擁萬畝良田的大地主,從此隻需安坐家中,自有無數佃戶將租子送到門上。
二、高利貸。
鏡頭下,無數因天災人禍而破產的農民和手工業者,排著長隊,哭著向他借貸。那利滾利的算盤聲,比世上最惡毒的詛咒還要刺耳,最終,他們連妻兒甚至自身,都淪為了他的附庸。
三、奢侈消費。
為了給老母辦一場壽宴,他一擲千金,搭建的戲台比縣衙還高,宴請的賓客流水般三日不絕,山珍海味倒進泔水桶,眼睛都不眨一下。
四、捐官。
他耗費一座金山,為自己那個鬥大的字不識一筐的兒子,捐了一個候補道台的功名。隻為光宗耀祖,並為自己的財富,尋得一頂官府的紅頂子做庇護。
【旁白:土地、放貸、消費、功名——這,便是華夏千年以來,商業財富最主要的四個歸宿。】
【它們安全、體麵,並能帶來高人一等的社會地位。】
話音未落,畫麵猛地切換到陰冷的英格蘭。
一個同樣富有的英國商人,他的財富流向,卻呈現出一種截然不同的、令人費解的狂熱。
他將賺來的利潤,毫不猶豫地投入到建造一座更大、更先進的紡織工廠。
他購買更多的“珍妮機”,雇傭更多的工人,讓他們像機器一樣晝夜不息地紡紗。
他還瘋狂地投資了一家新開的礦業公司,隻為獲得更穩定、更廉價的煤炭,來驅動他工廠裡的蒸汽機。
甚至,他拿出大筆資金購買了船運公司的股份,目的隻有一個——將他倉庫裡堆積如山的產品,更快、更遠地運往海外,去換取更多的利潤!
【旁白:擴大再生產、投資新技術、開拓新市場——這,便是資本的邏輯!】
【資本來到世間,從頭到腳,每一個毛孔都滴著血和肮臟的東西,但它的唯一目的,就是追逐利潤,實現自身的無限增值!】
【任何不能帶來更多利潤的開銷,在它眼中,都是可恥的浪費!】
兩種截然不同的財富觀,如同兩顆星球,狠狠地撞擊在所有時空之中,激起無聲的驚雷!
漢武帝劉徹的臉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
他死死地盯著天幕,呼吸都變得粗重。
他想起了自己為了北擊匈奴,國庫空虛,搞出的“告緡令”,鼓勵天下人告發商人藏匿的財富,而後朝廷儘數沒收。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在打擊貪婪無度的商人,是在為國聚財!
可他從未想過,這些被他視為禍水的財富,這些被商人用來奢靡享受的金錢,本可以有……完全不同的用途!
一種能讓整個天下,都為之天翻地覆的用途!
【結論:在十八世紀的中國,社會的主流價值觀,並不鼓勵,甚至在骨子裡鄙視將財富用於擴大生產。】
【一個成功的商人,他的終極夢想,不是成為一個更成功的“商業巨子”,而是想儘一切辦法,讓自己的子孫後代,通過科舉或捐官,洗去身上的銅臭味,徹底擺脫商人的身份,成為高高在上的“士”或“官”。】
【資本,在這裡迷失了方向。】
【它沒有被引導去撬動生產力的變革,而是源源不斷地沉澱進土地和虛無的功名之中,最終……化為一潭死水。】
天幕之上,那幅寧靜唯美的江南水鄉圖,依舊懸掛著。
但此刻,在所有帝王的眼中,那份亙古不變的祥和,卻透著一股令人窒息的沉悶與腐朽。
那不是盛世的安穩。
而是一個龐大到近乎僵化的古老文明,在曆史的十字路口前,那致命的茫然與停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