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灼熱而刺鼻的空氣。
再次睜開眼時,眼神已經變得異常複雜,有絕望,有痛苦,有不甘,但最終,都被一種近乎凝固的決絕所取代。
他踉蹌著走到惡魔麵前,伸出手,聲音嘶啞卻異常平靜:
“把她……還給我。”
漢尼拔沒有拒絕,微微俯身,如同交付一件易碎的珍寶,小心翼翼地將沉睡的艾米麗遞給男人。
男人緊緊抱住女兒溫軟的身體,仿佛擁抱著全世界。
他低下頭,臉頰貼著艾米麗光潔的額頭,呼吸著她身上熟悉的氣息。
滾燙的淚水無聲地滑落,滴在她的臉頰,又迅速被周圍的高溫蒸發。
他無比溫柔地在女兒的額頭上,留下一個長久而深沉的吻,仿佛要將自己全部的愛與不舍都烙印進去。
良久,弗蘭克斯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住漢尼拔,眼神銳利如刀:
“記住你的承諾!惡魔!如果你膽敢違背誓言,傷害我的艾米麗……我,弗蘭克斯,即便靈魂永墮地獄最底層,承受億萬年的折磨,也必將用儘一切怨毒,詛咒你!讓你永世不得安寧!”
漢尼拔麵對這凡人父親最後的掙紮和詛咒,臉上非人的神情終於收斂,顯露出一絲罕見的鄭重。
他微微頷首,低沉而肅穆的聲音在大殿中回蕩:
“我,漢尼拔·萊克特,以偉大詭鎮的意誌為見證,在此立下誓言。必將確保艾米麗·弗蘭克斯安全無恙地離開此鎮,並賦予她足以自保的‘饋贈’。”
……
晨光微曦,天邊泛起魚肚白,驅散了部分濃稠的霧氣。
典雅的客廳內,漢尼拔端坐於餐桌旁,叉起盤中最後一點肉塊,緩緩送入口中。
他閉上眼,細細咀嚼,臉上浮現出一種陶醉的神情。
咽下口中的食物,漢尼拔將杯中殘餘的鮮紅液體,一飲而儘。
用餐完畢。
他摘下餐巾,小心翼翼地抱起熟睡的艾米麗,離開居所,向著山下走去。
霧氣翻滾湧動,街道兩側的陰影裡,無數貪婪的目光,聚焦在漢尼拔懷中的女孩身上。
卻受限於某種無法違逆的規則,而不敢逾雷池半步。
路過一座破敗的哥特教堂時,沉重的鐵門緩緩打開。
一位麵色慘白的黑衣修女,立在門邊,對著漢尼拔嘲諷道:
“不得不說,漢尼拔,你可真是一個出色的惡魔。蠱惑與欺詐的手段……一如既往的精彩絕倫。”
漢尼拔停下腳步,麵對修女的嘲諷,臉上非但沒有慍色,反而露出了彬彬有禮的微笑,頷首致意:
“感謝您的誇讚,瓦拉克修女。我隻是恰當地滿足了一位父親內心深處,想要奉獻自己,彌補對女兒虧欠的心理訴求罷了……
“一切都不過是順勢而為,談不上欺騙。”
瓦拉克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輕哼,對這番冠冕堂皇的說辭不置可否,緩緩退入教堂的陰影之中,鐵門隨之閉合。
漢尼拔不再停留,抱著艾米麗繼續前行。
隨著他的步伐,周圍彌漫的灰白色霧氣仿佛擁有了生命,絲絲縷縷,不斷彙入艾米麗的雙眼之中。
沉睡的女孩似乎感到些許不適,眉頭痛苦地蹙起,纖長的睫毛顫動,無意識地攥緊了拳頭。
這是來自詭鎮的“饋贈”,可以賦予受贈者一種超凡能力,足以縱橫凡世。
漢尼拔低頭看了一眼懷中的女孩,眼神平靜無波。
詭鎮的意誌至高無上,他們這些居民不過是其延伸的爪牙。
殺戮外來者是鐵律,無人能違抗。
所謂的“交易”,從頭至尾都隻是一場精心編織的騙局。
偉大的詭鎮自有其運行法則。
每批捕獲的外來者中,都有小概率誕生一位“幸運兒”。
此人不僅不會被殺死,反而能獲得“饋贈”。
當弗蘭克斯一行人踏入濃霧的瞬間,詭鎮的意誌就已經選定艾米麗。
即使沒有漢尼拔,她也能安然無恙地走出這裡。
那些關於藝術、關於追求、關於交易的說辭,都隻是為了誘使弗蘭克斯,心甘情願地犧牲自己,讓靈魂與肉體升華,成為完美食材的謊言罷了。
唯有最後的誓言,因為順應了詭鎮的意誌,才勉強算得上真實。
……
當天空的太陽露出半個橘紅色的身子時,漢尼拔已抱著艾米麗走到了山腳。
那輛拋錨的大巴車,依舊孤零零地停靠在公路旁。
車內,司機的屍體癱在駕駛座上,麵容驚恐,死相淒慘。
他的身體布滿了縱橫交錯的鉤爪傷痕,皮肉翻卷,鮮血早已凝固發黑。
這是夢魘惡魔弗萊迪的“傑作”。
凡事被濃霧籠罩的區域,都是詭鎮狩獵的領地,無人能夠幸免。
漢尼拔將沉睡的艾米麗,放在一個相對乾淨的車座位上。
他低下頭,凝視著女孩蒼白的麵容,用隻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輕輕說道:
“好好享受新的人生吧,親愛的。願你……玩得開心。”
說完,漢尼拔直起身,步履從容地走下大巴車。
高大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霧氣之中。
當天空的太陽完全躍出地平線時,金紅色的光芒毫無保留地灑在大地。
籠罩了一夜的濃霧迅速變淡、消散。
一同消失的,還有盤踞在山間的詭異小鎮,形態各異的恐怖“居民”,以及巴士司機的可怖屍體。
荒涼的公路上,隻剩下孤零零的大巴車和沉睡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