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的一天,晨光熹微。
劉備也一夜沒睡。
與隆中茅廬內那個陷入自我懷疑的年輕人不同,劉備的失眠,源於一種更為複雜的、混雜著失望,後怕,乃至一絲詭異慶幸的情緒。
失望,是因那張被寄予厚望的藍圖,竟被“仙人”批得體無完膚。
後怕,是因若非天幕點破,他劉備怕是真的要帶著兄弟們,一頭紮進那個“必敗”的死局裡,萬劫不複。
而那絲詭異的慶幸……
他反複咀嚼著“超級大餅”這四個字,竟品出了一絲彆樣的滋味。
能畫出如此驚天動地大餅的人,本身就是一種本事。
這說明此人眼界之高,格局之大,絕非尋常腐儒可比。
計劃是死的,人是活的。
計劃錯了,可以改。但能做出這等計劃的人,其才智……是否還有彆的用處?
劉備睜著布滿血絲的眼睛,看著帳篷頂,一個念頭愈發清晰。
他要再去一次。
“大哥,你沒說笑吧?”
當劉備穿戴整齊,宣布今日的行程依舊是前往隆中時,張飛的黑臉瞬間漲成了豬肝色,銅鈴大的眼睛瞪得溜圓。
“還去?去那茅廬作甚,去看那姓諸葛的怎麼把咱們忽悠瘸的嗎?”
他嗓門極大,話也說得糙,像一串炸雷在營地裡滾過,引得周圍的親兵都下意識縮了縮脖子。
關羽沒有說話。
他隻是站在一旁,手捋著他那引以為傲的長髯,一雙丹鳳眼微微眯起,視線落在遠處的山巒上,仿佛那裡的風景比他大哥的決定更有吸引力。
但那微微撇下,透著強烈不屑的嘴角,已經表明了他的態度。
去見一個被仙人親自認證的“水貨”?
他關某,丟不起這個人。
“三弟,噤聲。”
劉備的語氣很溫和,但其中蘊含著不容置疑的堅定。
他看向張飛,又看了看關羽的背影,緩緩開口。
“仙人說,《隆中對》是畫餅,是死路。我信。”
張飛一愣,大哥竟然信了?那還去乾嘛?
隻聽劉備繼續說道:“可仙人也說了,諸葛亮此人,‘鞠躬儘瘁,死而後已’。他為蜀漢撐了十年。”
“撐?”
張飛冷笑一聲,滿臉的橫肉都在抖動。
“那不就是給咱們挖了個大坑,然後他自己玩兒命往裡填土嗎?這算哪門子本事?俺老張要是給人騙了,可沒臉再見那騙子,”
“三弟!”
劉備的聲音陡然嚴厲起來。
他走到張飛麵前,一字一句地說道:“仙人點破的是‘策’,而非‘人’。一個計劃的成敗,涉及天時、地利、人和,變數無窮。但一個人的品性與忠誠,卻是根本。”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兩個兄弟,聲音沉了下來。
“我劉備半生飄零,識人無數,見過太多聰明人。可既聰明,又肯為我這落魄皇叔‘死而後已’的,至今,我一個都沒遇到。”
“……”
張飛的嘴巴張了張,卻沒能再說出反駁的話。
關羽撫弄胡須的手也停住了,他緩緩轉過身,那雙狹長的眼眸裡,終於透出了一絲動搖。
是啊。
忠誠。
尤其是對他們這支前途未卜的“潛力股”的忠誠,何其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