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是朕的天下,曆史是朕的曆史,朕想怎麼寫,就怎麼寫,輪得到它來告訴朕,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他咆哮著,抓起身旁一個青銅龍紋鼎,用儘全身力氣,朝著殿中的頂梁玉柱奮力砸去,
“鐺——”
一聲震耳欲聾的巨響,銅鼎被撞得變了形,滾落在地。
而那根晶瑩剔透的玉柱上,僅僅是多了一道微不足道的白痕。
楊廣喘著粗氣,看著那道白痕,又看了看滿地的狼藉,眼中的怒火非但沒有平息,反而燃燒得更加旺盛。
因為他知道,這憤怒的背後,藏著一絲他絕不願承認的……恐懼。
連始皇帝的帝國都會轟然倒塌。
那我呢?
我的大隋呢?
……
大明,紫禁城,乾清宮。
與江都的奢靡喧囂不同,這裡隻有一片壓抑的死寂。
崇禎皇帝朱由檢,正靜靜地坐在禦案之後。
他穿著一身洗得有些發白的龍袍,頭發用一根木簪簡單地束著,麵容清瘦,眼窩深陷,眼眶下是兩團濃重的青黑。
他已經不記得自己有多少個日夜沒有合眼了。
批不完的奏折,吵不完的朝臣,填不完的窟窿。
這個龐大的帝國,就像一艘千瘡百孔的破船,而他,就是那個拚儘全力,卻隻能眼睜睜看著它不斷下沉的船長。
天幕上的畫麵,他一幀都沒有錯過。
從胡亥的繼位,到趙高的專權,再到李斯的屈服,最後到大秦帝國的崩塌……
他沒有憤怒,也沒有咆哮。
他的臉上,甚至沒有任何表情。
他就那麼靜靜地看著,看著那個和他一樣,試圖力挽狂瀾,卻最終被時代洪流無情吞噬的王朝。
許久,許久。
他緩緩地,抬起了手。
那是一雙因為常年批閱奏折而指節粗大的手。
他用這雙手,輕輕地,撫過禦案上堆積如山的奏章。
遼東的軍情,西北的災荒,朝中的黨爭……
每一本奏章,都像是一座沉重的大山,壓得他喘不過氣來。
他看到了趙高,便想到了那個權傾朝野的魏忠賢,想到了那些盤根錯節、深入骨髓的閹黨。
他看到了李斯,便想到了朝堂上那些結黨營私、隻顧自家利益,卻將國家大義棄之不顧的東林黨人。
他看到了指鹿為馬,便想到了那些滿口忠君愛國,背地裡卻與關外私通、魚肉百姓的文武百官。
何其相似。
這天幕,哪裡是在說秦?
這分明,說的就是朕的大明,
一股無法言喻的悲涼與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從他的心臟深處,緩緩地,蔓延至四肢百骸。
他一直以為,隻要自己足夠勤勉,足夠努力,宵衣旰食,夙興夜寐,總有一天,能將這個病入膏肓的帝國,從懸崖邊上拉回來。
可是現在,他動搖了。
連那位橫掃六合、威加海內的始皇帝,都無法阻止自己身後的帝國腐朽崩壞。
朕……又如何能做到?
他緩緩閉上了眼睛。
兩行滾燙的清淚,順著他清瘦的臉頰,無聲地滑落。
一滴,一滴,砸在那份請求加派遼餉的奏折上,將朱紅的禦筆批注,暈染開來,變成了一團觸目驚心的血色。
“朕非亡國之君……”
他用隻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喃喃自語,聲音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哽咽。
“……臣皆亡國之臣。”
這一刻,這位年輕的天子,再也支撐不住了。
他伏在堆積如山的奏折之上,那不算寬闊的肩膀,開始劇烈地、無法抑製地顫抖起來。
壓抑了許久的哭聲,終於從他的喉嚨深處溢出,在這空曠死寂的宮殿中,顯得那般淒涼,那般無助。
窗外,天色漸晚。
一輪殘陽,如血般,染紅了紫禁城的半邊天空。
王朝的末日,似乎已經近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