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順著封肆夜棱角分明的下頜線不斷滴落,在他昂貴的黑色襯衫上暈開更深的水漬。他靠在快捷酒店外冰冷潮濕的牆壁上,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脊梁,高大的身影第一次顯出一種搖搖欲墜的脆弱。
“看錯了…”
“不是夫人…”
李銘艱澀的話語,像魔咒一樣在他耳邊反複回響,每一個字都化作最尖銳的冰錐,狠狠紮進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臟。
希望燃起到極致後再被狠狠踩滅的感覺,比從未有過希望更加殘忍。
他緩緩抬起那隻受傷的手,手背關節處一片血肉模糊,雨水混著血水不斷淌下,帶來刺痛,卻奇異地讓他混亂沸騰的大腦獲得了一絲短暫的、近乎自虐的清醒。
他找不到她。
在他動用了一切力量,不顧危險穿越雷暴,像個瘋子一樣在這座陌生城市的肮臟街巷裡狂奔搜尋之後,他依然找不到她。
她就像一滴水,徹底蒸發在了南城這片無邊無際的雨幕之中。
一種前所未有的、近乎滅頂的無力感,如同沼澤地的淤泥,一點點將他吞噬,淹沒至頂。他甚至開始懷疑,機場的那次分彆,是不是一場他因無法接受而臆想出來的噩夢?也許她根本從未踏上飛來南城的航班?也許她此刻正待在某個他絕對想不到的安全屋裡,冷眼旁觀著他的瘋狂和狼狽?
這個念頭讓他感到一陣徹骨的寒意。
“封總…”李銘撐著傘,小心翼翼地靠近,試圖為他遮擋一些風雨,聲音裡充滿了擔憂和惶恐,“雨太大了,您先上車吧?您的手需要處理。我們會加派人手,擴大搜索範圍,就是把南城翻過來,也一定會找到夫人…”
封肆夜像是沒有聽見他的話,目光空洞地望著眼前被雨水衝刷得模糊不清的街道。霓虹燈的光暈在濕漉漉的地麵上扭曲、破碎,如同他此刻支離破碎的心神。
良久,他才極其緩慢地轉過頭,那雙布滿了駭人紅血絲的眼睛看向李銘,聲音沙啞得幾乎不成調:“她問的是…超市?”
李銘愣了一下,立刻反應過來:“是,前台是這麼說的。夫人應該是去買生活用品了。”
“生活用品…”封肆夜喃喃重複著,眼底驟然閃過一絲極其微弱的、病態的光亮,像是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後一根稻草,“查!查這附近所有超市、便利店、甚至小賣部!一個小時內的監控!我要知道她買了什麼!去了哪個方向!”
他要知道她的一切細節!任何一點蛛絲馬跡都不能放過!這可能是找到她的唯一線索!
“是!我立刻去辦!”李銘精神一振,雖然覺得這個方法如同大海撈針,但至少老板恢複了指令,而不是剛才那副徹底失魂落魄的模樣。
命令迅速下達。封肆夜帶來的其他人立刻分散行動,動用一切可能的手段和關係,去調取周邊所有店鋪的監控。
封肆夜沒有再回到車上。他就那樣固執地站在雨裡,靠在牆邊,仿佛要通過這種自我懲罰的方式,來減輕一點內心的煎熬和罪孽感。雨水不斷衝刷著他,讓他看起來狼狽不堪,卻又透著一股偏執到極致的可怕氣息。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像是在油鍋裡煎熬。
等待監控調查結果的時間裡,封肆夜的腦海裡不受控製地浮現出溫晚可能遭遇的各種畫麵——她身體不適暈倒在街頭無人理會、她被不懷好意的人盯上、她因為沒錢而流落街頭、她…
每一個想象都讓他恐懼得渾身發冷,攥緊的拳頭因為用力而再次滲出血絲。
他後悔了。
他真的後悔了。
如果時間可以倒流,他絕不會在她拿著孕檢報告想要給他驚喜的時候,帶著彆的女人回家;
他絕不會在她需要他的時候,給予冰冷的忽視和傷害;
他絕不會說出那些混賬的、足以將她推入深淵的話…
可是,世上沒有如果。
……
與此同時,306房間。
溫晚用微微顫抖的手擰開冰冷的礦泉水瓶,小口地抿了幾下,試圖壓下喉嚨裡不斷上湧的惡心感和那陣陣令人心慌的墜脹感。
狹小的房間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黴味,窗外淅淅瀝瀝的雨聲無孔不入,更添幾分淒清和寒冷。
她將買回來的吐司放在掉漆的桌子上,目光落在那盒被她藏在購物袋最底層的驗孕棒上。
猶豫了片刻,她還是拿起它,走進了逼仄的衛生間。
幾分鐘後,當她看著驗孕棒上那清晰無比的兩道紅杠時,身體微微晃了一下,不得不伸手扶住冰冷的洗手池邊緣才穩住自己。
雖然早已知道結果,但再一次的確認,依然像是一記重錘,敲在她的心上,帶來一種混合著茫然、酸楚和一絲微弱卻堅韌的決絕的複雜情緒。
真的有了孩子。
她和封肆夜的孩子。
一個…或許永遠不會被他期待的孩子。
胃裡又是一陣翻攪,她衝回馬桶邊,這一次,終於忍不住吐了出來。吐出來的隻有剛才喝下去的幾口清水和酸澀的膽汁,灼燒著她的食道,帶來火辣辣的疼痛。
吐完之後,她渾身虛脫,額頭布滿了冷汗。小腹的墜脹感似乎更加明顯了,隱隱作痛。
一種不好的預感,像冰冷的蛇,悄然爬上她的脊背。
她掙紮著回到床邊,蜷縮進冰冷的被子裡,試圖汲取一點溫暖。身體很累,很疲憊,但神經卻緊繃著,無法入睡。
封肆夜那雙暴怒的、赤紅的眼睛,不斷在她眼前閃現。
他會不會找到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