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雪小築。
其名風雅,取自“靜聽雪落,細品梅香”的意境,然而置身其中,方能真切體會到,這“聽雪”二字背後所蘊含的,並非文人墨客的閒情逸致,而是一種更深沉、更壓抑、近乎死寂的冰冷。
這裡,更像是一座精心雕琢的墳墓,埋葬著鮮活的氣息,也囚禁著所有踏入此地的生靈。
高聳的院牆由一種產自北域極寒之地的“沉冰石”砌成,石質並非透明,而是一種深沉內斂的灰藍色,仿佛凝結了萬載的寒潮。
牆體厚實無比,不僅將外界的風雪喧囂隔絕得乾乾淨淨,連帶著似乎也將院內的空氣都一同凝固、囚禁了起來。置身院中,呼吸間感受到的並非清新,而是一種沉甸甸的、帶著陳舊冰雪味道的滯澀感,冰冷刺骨,直透肺腑。
連那從灰蒙蒙天幕中飄落的雪花,都仿佛失去了輕盈的本性,帶著一種異樣的沉重,一片片、無聲無息地堆積在飛簷翹角、青石台階之上,將本就缺乏生氣的院落,點綴得愈發素縞,如同靈堂。
暮雲卓安排的仆役,皆是低眉順眼,行動悄無聲息,如同訓練有素的影子。
送來的飲食器具,無不精致考究,白玉碗碟,銀質筷箸,甚至連漱口的清茶都選用的是雪山靈泉泡製的頂尖霧凇毛尖,挑不出一絲一毫的錯處。
然而,正是這種過分的一絲不苟、滴水不漏的“周到”,反而透著一股令人心底發毛的詭異。
一種無處不在的、冰冷的窺視感,如同無數雙隱藏在牆壁縫隙、簷角陰影中的眼睛,又像是某種無形無質、卻始終纏繞在脖頸周圍的寒氣,如同附骨之疽,時刻提醒著院落中的每一個人——他們並非客人,而是落入蛛網的飛蛾。
整座暮家大宅,仿佛一頭沉睡了不知多少歲月、由玄冰與寂滅構築而成的太古巨獸,正無聲地蟄伏在這片冰原之上。而他們所在的這間“聽雪小築”,恰似巨獸喉嚨深處一處相對“平靜”的凹陷,看似安全,實則一舉一動,皆在巨獸的感知之下,隨時可能被吞咽、消化。
碧蘅仔細查驗了所有物品,指尖掠過杯盞時,一抹幾乎無法察覺的幽藍微光在她指甲縫裡一閃而逝。她抬起頭,對莫寧柔聲道:“飯菜無毒,器具也乾淨。至少明麵上,乾淨得過分了。”她話語溫婉,眼底卻是一片冰冷的了然。這種“乾淨”,本身就是最大的不尋常。
夕青服了藥,臉色稍霽,但眉宇間的憂色未褪。她望向院門方向,低聲道:“這裡的寒氣……帶著一股陳腐的藥味,像是……很多種冰屬性藥材和……某種衰敗的東西混合在一起,對魂魄有隱隱的壓製力。”作為回春令,她對生機與衰敗的氣息最為敏感。
暮成雪蜷縮在廳堂的角落,抱著膝蓋,身體微微發抖。那些仆役看似恭敬,但偶爾抬眼時,目光中一閃而過的鄙夷、恐懼乃至幸災樂禍,都像細針一樣刺在她心上。這裡的一切都讓她感到窒息般的熟悉與恐懼。
莫寧矗立窗前,看著窗外暮色漸合,將這座冰冷的牢籠吞噬。他黑袍下的肌肉微微繃緊,如同蓄勢待發的冥獄凶獸。幽寂將他留下,他順勢而為,但每一步都如同行走在萬丈深淵的絲線上。
突然,院外傳來一陣尖銳的吵嚷聲,打破了死寂。
“滾開!我倒要看看那個災星帶回來的都是些什麼東西!”是暮華菁刻薄的聲音。
守門仆役似乎試圖阻攔,被粗暴地推開。院門“砰”一聲被踹開,暮華菁帶著幾個滿臉橫肉的婆子,氣勢洶洶地闖了進來,目光如刀,瞬間就釘在角落裡的暮成雪身上。
“賤骨頭!還有臉回來!”暮華菁幾步上前,指著暮成雪的鼻子厲聲罵道,“一回來就惹得天翻地覆,還招來一群不三不四的人!我們暮家的臉都被你丟儘了!你怎麼不死在外麵乾淨!”
她罵得極其難聽,唾沫星子幾乎濺到暮成雪臉上。暮成雪嚇得臉色慘白,渾身劇顫,眼淚在眼眶裡打轉,卻死死咬著嘴唇不敢哭出聲,下意識地望向莫寧的方向求救。
碧蘅眉頭微蹙,上前一步,語氣依舊柔和:“暮大小姐,何必動如此大的肝火?四小姐剛剛回來,身子虛弱……”
“你算什麼東西!我暮家的事輪得到你一個外人插嘴?”暮華菁毫不客氣地打斷她,目光掃過碧蘅和調息的夕青,滿是輕蔑,“陰詔司?哼,一群見不得光的鬣狗!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們打的什麼主意!”
她猛地從身後婆子手裡搶過一個食盒,粗暴地扔在暮成雪麵前的桌上,食盒蓋子摔開,裡麵是幾樣粗糙的、甚至有些發冷的點心。
“吃!吃完趕緊滾回你的冰窖去!彆在這裡礙眼!看見你就晦氣!”她惡狠狠地吼道,眼神凶厲,仿佛暮成雪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
罵完,她似乎還不解氣,又狠狠瞪了莫寧一眼,這才帶著人風風火火地走了,留下滿院的死寂和那盒不堪的點心。
暮成雪終於忍不住,低聲啜泣起來,肩膀無助地聳動。
碧蘅看著那盒點心,若有所思。夕青想起身去安慰暮成雪,卻被碧蘅用眼神subtle製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