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旁的保鏢這是說話了:”廷哥,不斬草除根嗎,萬一以後…”慕容廷的背影在灰蒙蒙的天光下顯得有些佝僂。他搖搖頭,聲音低沉得像壓著千斤巨石:“等他能報仇?那時我的仇,早該報完了。留著吧。”他頓了頓,喉結滾動了一下,努力維持著語調的平穩,“你們給他尋一戶好人家,收養。”
保鏢們垂首應“是”,沒人敢抬頭。隻有離得最近的那個,眼角餘光瞥見,慕容廷那刀削斧鑿般的冷硬側臉上,竟無聲地滑下兩行清淚,在沾染了硝煙和灰塵的臉頰上衝出兩道濕痕。那淚水來得突兀,去得也快,仿佛隻是錯覺。
他猛地轉身,拉開車門,正要彎腰坐進去。“大哥!”另一名保鏢快步上前,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一股血腥氣,“吳青找到了。要…”他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
慕容廷的動作停滯在車門前。他緩緩直起身,沒有回頭,目光投向遠處被戰火熏黑的樓宇輪廓。空氣仿佛凝固了幾秒,隻有風吹過廢墟的嗚咽聲。他最終開口,每一個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殺。處理乾淨點,抬回市區分屍,扔街頭顯眼的地方。”他微微側過臉,眼神如最寒冷的冬夜,“我要讓所有人,清清楚楚地看到,背叛我慕容廷的下場!”
這一戰,如同平地驚雷,瞬間炸翻了整個地下世界。慕容廷!這個名字一夜之間成了所有人口中談論的焦點。他竟隻用了一天一夜,就將盤踞吉市多年的劉文殊勢力連根拔起,徹底踩在了腳下!消息像瘟疫般蔓延,各種流言蜚語甚囂塵上。有人說他早有預謀,借機擴張版圖;有人罵他手段酷烈,殺人全家,畜生不如。但流傳最廣、也最令人心悸的,是那個說法,慕容廷,他想取五爺而代之,要當青龍會真正的龍頭老大!
這頂謀逆的帽子,沉重無比,足以壓垮任何一方豪強。然而,風暴眼中心的五爺,龍五,卻一反常態地保持著令人窒息的沉默。陽市,一棟守衛森嚴、奢華至極的彆墅內,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
青龍會的核心元老們齊聚一堂,目光都聚焦在主位上那位須發微白、不怒自威的老者身上,正是五爺龍五。他慢悠悠地撥弄著紫砂壺蓋,嫋嫋茶香似乎也無法驅散空氣中的緊張。
坐在五爺右手邊的馬尾率先按捺不住,聲音帶著急切:“五爺!慕容廷這事,不能再拖了!必須早做決斷,否則夜長夢多啊!”他的聲音在寂靜的客廳裡顯得格外刺耳。
周圍幾個元老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紛紛附和:“是啊五爺!”“慕容廷這小子太狂了!”“得防著他反咬一口!”五爺眼皮都沒抬,嘴角噙著一絲難以捉摸的笑意,聲音依舊平穩:“慕容廷?我了解他,不至於有那份心思。這次,不是事出有因麼?”他指的是慕容廷宣稱的尋仇理由。
“人心隔肚皮啊,五爺!”馬尾急得幾乎要站起來,“當務之急,是立刻派人去接管吉市!那地方,不能再讓他慕容廷攥在手裡了!”五爺終於抬眼,目光平靜地掃過眾人,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他慕容廷,每年交上來的錢,是你們所有人裡最多的,甚至比劉文殊、陳凡交得都多。這一點,”他頓了頓,加重了語氣,“在座的各位,誰做到了?”
一句話,如同冷水潑下,剛才還嗡嗡作響的客廳瞬間鴉雀無聲。元老們麵麵相覷,臉上都有些不自在。慕容廷的上貢數額,是他們私下都眼紅卻無法企及的事實。
五爺看著他們窘迫的樣子,輕笑一聲,仿佛看穿了一切:“你們啊,就是嫉妒人家能乾。放心,吉市那邊,我已經安排陳鼎去接管了。”
“陳鼎?!”眾人聞言,神色各異,驚疑、恍然、算計,都在眼神中飛快閃過。這個陳鼎,曾是慕容廷的左膀右臂,後來因故退出江湖,搖身一變成了南方地產界呼風喚雨的大亨。派他去…
馬尾立刻抓住這點:“五爺!陳鼎他可是慕容廷的舊部!就算有舊怨,誰能保證他們私下沒聯係?萬一…”
五爺對這個忠心卻過於耿直的心腹,真是又愛又恨。他擺擺手,打斷馬尾,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有聯係又如何?隻要我們能抓住他們任何一絲勾連的把柄,”他五指緩緩收攏,仿佛攥住了什麼,“不正是除掉他們的絕佳理由麼?”
一股寒意瞬間彌漫開來。元老們恍然大悟,五爺這招,是放長線釣大魚!既要穩住慕容廷,更要引蛇出洞,等著抓他的錯處!眾人心領神會,再不敢多言,紛紛起身,知趣地告辭。馬尾張了張嘴,最終也無奈地跟著退了出去。
待客廳徹底安靜,五爺身後陰影裡,無聲無息地走出一個精悍的中年人。他是五爺的貼身保鏢,跟了五爺二十多年,是真正的心腹。
“五爺,”保鏢的聲音低沉,“我還是不明白,您為何如此回護慕容廷?萬一他真反水,我們付出的代價太大了。”
五爺端起精致的茶盞,輕輕吹拂著極品鐵觀音浮起的嫩葉,眼神深邃:“那你告訴我,吉市這塊燙手山芋,我現在能派誰去接?”他抿了口茶,緩緩道,“慕容廷對吉市,是誌在必得。我若硬搶他的戰果,他必定懷恨在心,遲早是個禍患。不如先順著他,喂他塊肉。這小子骨子裡有股江湖人的一字,隻要順著毛捋,暫時還能用。至於反?”五爺放下茶盞,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響,“他還沒那個斤兩。”
保鏢還想再勸,五爺卻抬手製止了他:“這事暫且不提。我問你,這次那個…叫什麼來著?”“張霆琛。”保鏢立刻接上。
“對,張霆琛,”五爺眼神變得銳利,“如果他真是慕容廷的種…且不論他是哪個兒子,就衝慕容廷為了這小子,不惜雷霆手段,一天之內抹平吉市這說明他慕容廷並非傳言中那般冷血無情!可是…”五爺話鋒陡然一轉,帶著濃重的疑惑,“十幾年前,他懷著孕的女人被人奸殺,他為什麼能忍?為什麼一點動靜都沒有?甚至沒有找任何人尋仇?!這說不通!”
保鏢也陷入沉思:“或許…凶手是他惹不起的人?”五爺眼中精光一閃:“沒錯!那你想想,十幾年前,慕容廷得罪過或者認識的人裡,有幾個是他惹不起的?”
“惹不起的,屈指可數。認識的倒是不少。”保鏢謹慎地回答。“這就對了!”五爺身體微微前傾,仿佛在布一張無形的網,“我有兩個猜測:第一,當年那件事,是有人給慕容廷下了一個天大的套!幕後黑手,是想借他這把快刀,去殺某個目標。慕容廷他一直在隱忍!第二,就是真有他當時無法撼動的仇家。如果是第一種…”五爺的聲音陡然變冷,“那布局的人,心思可就深得可怕了!”
“若真是第一種,”保鏢追問,“您覺得會是誰?”
“現在還不知道,”五爺眼神幽深,“你去,仔細查查十幾年前那樁慘案。掘地三尺,也要把當年是誰設的局,給我挖出來!”保鏢領命,卻又忍不住擔憂:“您既然猜到慕容廷背負血仇,仇家可能深不可測,就不怕引火燒身嗎?”
五爺站起身,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望著外麵精心修剪的庭院,背影透著一股梟雄的孤傲與決絕:“萬一不是呢?就算真是,”他聲音斬釘截鐵,“我也要把那藏在陰溝裡的雜碎,給引出來!”保鏢不再多言,悄無聲息地退下,融入陰影之中。
慕容廷回到自己的彆墅,第一件事,便是撥通了五爺的電話。電話那頭五爺的“默認”,反而讓慕容廷心中疑雲更重。他放下電話,眉頭緊鎖。陳海推門進來,臉上同樣帶著凝重:“這老狐狸到底打的什麼算盤?”
“不知道!”慕容廷煩躁地扯開領口,“但肯定沒憋好屁!”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著腳下的城市燈火,“啊海,動手前我派人盯著各市的動靜。你猜怎麼著?除了重市、成市,還有陳凡的曲市按兵不動,其他那些個市,全都蠢蠢欲動,想趁火打劫,分吉市一杯羹!”他轉過身,眼神如鷹隼,“結果呢?誰也沒想到我們一天就端了劉文殊的老巢!這意味著什麼?”
陳海臉色驟變,倒吸一口涼氣:“意味著重市、成市,都是他掌控的地盤?
“沒錯!”慕容廷一拳砸在厚重的紅木桌麵上,發出沉悶的響聲,“離得越近,越覺得這潭水深不見底!龍五遠比我們想象的要可怕得多。”他眼中燃燒的複仇火焰被一絲冷靜取代,“看來計劃必須推遲了。”
陳海沉重地歎了口氣:“是啊,我們暗中積蓄力量十年,自以為羽翼漸豐,能與之掰掰手腕了。現在看來…”他搖搖頭,未儘之語滿是苦澀。
慕容廷走到一個檀木盒子旁,打開。一枚雞蛋大小、在燈光下流轉著溫潤如月華般光暈的夜明珠靜靜躺在絲絨襯墊上。他拿起珠子,入手溫涼,光華流轉,映得他冷峻的眉眼也柔和了一瞬。
“把這個,送去給小凡。”慕容廷將夜明珠遞給陳海,語氣鄭重,“替我謝謝他這次的援手,告訴他,過幾日,我親自登門道謝。”
陳海接過這價值連城的寶物,臉上卻毫無波瀾,仿佛隻是接過一個普通包裹。他點點頭,轉身快步離去。
厚重的書房門關上,隔絕了外界的一切聲響。慕容廷獨自站在巨大的窗前,窗外是繁華的都市夜景,燈火璀璨,卻照不進他眼底的深沉黑暗。複仇的火焰暫時被壓下,但從未熄滅。他像一頭暫時歸巢舔舐傷口的猛虎,目光穿透重重夜色,投向那積壓了十幾年血債的深淵,新的謀劃,已在無聲的寂靜中悄然展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