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寅時,俞珠被身邊的大丫頭蘭溪叫醒。
燭火搖曳,外頭黑漆漆一片。
剛一離開被窩,寒氣就爭先恐後爬上俞珠的肌膚。
她的胳膊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蘭溪為她披上襖子,吩咐小丫頭去燒炭。又把湯婆子揣進俞珠懷裡,好叫她暖著。
「小姐,快起來吧,今個是你的大日子呢。」
窗戶上貼了喜字,俞珠盯了半晌才想起來今個是她入王府的日子。
皇後欽點的,說她品行端正,性格溫順。她瞧著就覺得喜歡,所以指給晉王殿下做侍妾。
俞珠還沒見過晉王,隻知道對方今年剛開府。占了玉都最大的一處宅子,後頭靠著金湖,圈了好大一塊地方。
圈起來的都成了晉王的私地,聽說不僅有湖心亭,還填了個島出來。上頭搭了台子專門用來做宴的。
晉王是皇後最小的兒子,疼是疼得頭生子,慣是慣的了兒郎。
聖人對晉王的寵愛是無需言表的。
所以皇後的口諭一下來,俞父俞母看俞珠的眼神都變了。
俞母拉著俞珠說了一天的話。
無非是什麼謹言慎行,好好照顧自己。自古以來後院都是吃人的地方,你得周全點。最好能吹吹枕頭風,給自家老爹和兄弟都掙個前程。
俞珠聽得瞌睡連連,若是前程都在女人的嘴皮子上,那十有八九是假前程。
再說了,她哪有那個本事左右晉王的決定。
昨個又說了半宿的話,俞珠撐死隻睡了兩個時辰。
上下眼皮直打架,小雞啄米似的點個不停。
蘭溪看她這樣,端來漱口水叫俞珠用。
水是冰涼的,一入口牙就酸個激靈。
俞珠的瞌睡跑光了,瞪著眼瞧蘭溪。
兩個人是一處長大的,蘭溪當然不怕她,笑著和俞珠打岔。
「再不起等下夫人來了可會生氣的。」
聽罷,俞珠隻能一鼓作氣掀了被子,踏上一雙紅色棉鞋。鞋麵繡得是鴛鴦比翼,上頭綴了兩顆珍珠。
彆看珍珠不大,還是俞母貼了嫁妝錢才托人買來的。
俞家小門小戶,俞父區區六品小官。也難怪會把俞珠當做家族的希望,盼她爭口氣混出個名堂。
鞋子是紅鞋,襖子卻是淺綠搭的桃粉。
侍妾不能穿大紅色,對王府來說隻是抬進一個人,可對俞珠來說畢竟是人生大事。
俞母思來想去還是鑽了個空子,給俞珠置辦了雙紅色的棉鞋。
俞珠瞧見鞋子,心裡又酸又膩著股熱乎勁。
進了王府也不知何時才能見到母親,她想到這就情不自禁想哭兩聲。
蘭溪拿了胭脂往她臉上撲。
「可不能哭啊,小姐,今個是你的好日子。」
俞珠嗯了聲,坐到梳妝台前。
「梳頭吧。」
蘭溪用梳子蘸了桂花水,一邊梳一邊唱。
「一梳梳到尾,二梳梳到白發齊眉,三梳梳到兒孫滿地,四梳梳到銀筍儘標齊。」
沒過一會,俞珠的頭就梳成了婦人樣式。隻挑了一縷彆在耳後,等過了今晚才會完全梳上去。代表她真正成了婦人。
俞珠照著鏡子,裡頭是一張稚嫩的臉。
說不上多好看,畢竟俞父俞母也隻是中人之姿。
俞珠最多也隻是清秀有餘,豔麗不足。
她生的一雙圓眼,瞧著有些呆,透不出半點心機。
可愛是可愛,看久了總覺得像身邊養的什麼小動物。
臉上的嬰兒肥還沒褪去,這麼成熟的發髻顯著頗有些不倫不類。
俞珠撫摸著耳後那縷頭發,有些害怕,更多的是惆悵。
她真的能離開父母了嗎。
外頭見了天光,喜鵲嘰嘰喳喳叫個不停。
都說聽見喜鵲叫是好事,以後的日子會平安順遂。
俞母給家裡的仆人都賞了一貫錢,進來看見俞珠已經梳好頭。
母女兩個麵對麵望著誰也沒說話。
忽的,俞母深吸一口氣。
「我閨女今個真好看!」
俞珠一聽她說話就繃不住了,淚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
「娘,我不想去王府!」
俞母板著臉訓她:「你這是說的什麼話,這是你的福氣!蘭溪,你要好好看著小姐,知道了嗎!」
蘭溪自然是答應,「夫人放心,我一定會好好照顧小姐的。」
俞母掏出一袋子銀瓜子塞進俞珠手裡。
「機靈點,碰上能用的下人給點打賞知道嗎?」
她說來說去怎麼也放不下心,一切隻能看俞珠的造化。
俞母將紅綢蓋在俞珠頭上,外頭接人的轎子已經停在院裡。
俞珠給父母磕過頭便被攙扶著上了小轎。
一坐下就被硌到屁股,俞珠伸手摸了摸,座位上放滿了花生、桂圓,紅棗。
她摸了一把,悄悄揣進兜裡。
她是進了王府,可能不能見著晉王還是兩說。
運氣不好,坐一夜冷板凳也是有的。
再一個,晉王也不是閒著一大早就能進洞房。
他有公務要處理,怎麼著也得入夜才能來瞧瞧俞珠是個什麼人。
果不其然,小轎悄無聲息進了王府的後院。
俞珠的院子在東南角,大概是因為第一個進王府,又是皇後的口諭。給她分的是個二進院子,有兩處奇石,還擺了棋桌。
冬天沒什麼盆景,院裡擺了四盆臘梅。這時候開得正好,香氣撲鼻。
主屋的陳設都是新物件,比起家裡的氣派許多。
俞珠看了才知道,怪不得人人都削尖了腦袋想做皇妃,王妃。
這滔天的富貴有幾個不動心。
就那翡翠雕的大象擺件,足夠俞珠家一年用度了。
她被嬤嬤攙扶著坐到床上,看不見人隻能透過蓋頭底下看見嬤嬤穿了雙藍色的棉鞋,底是千層底,沾了點雪。
這是府裡專門管後院的杜嬤嬤,因為現在隻有俞珠一個人,也可以說是專門管她的。
凡是晉王寵幸過的女子,都要被她記錄在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