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後初晴,陽光照得永泰大街的青石磚一片瀲灩。
馬車悠悠蕩蕩走過平坦的街道,上頭的的玉牌刻著晉字,表明了身份。
因此,隔著幾丈遠,行人就自覺避讓,生怕衝撞了車馬。
杜嬤嬤撫摸著拇指上的玉扳指,上好的青玉溫潤細膩,光華如月光般流轉。
馬車在禦史令門前稍作停留,粉衣丫鬟恭敬的等在車簾外。
杜嬤嬤伸出一隻手,指間夾了一張信紙。
丫鬟雙手接過,退到一邊,目送馬車走遠才轉身稟告。
宋氏打開信紙,話不多,隻有幾個字。
「俞侍妾,甚得晉王喜愛。」
她把這句話重複一遍,隨手扔進火盆裡燒成灰燼。
又覺得可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太倉令掌事之女。學了些狐媚的,上不得台麵的手段,迷惑了年輕的晉王。
就值得杜嬤嬤如臨大敵,上趕著把消息送到禦史府上。
她的女兒,既然注定要成為王妃,自然早就想到了這一天。
做主母的,如果把下頭的妾室放在心上未免太過狹窄。
不說侍妾,光是側妃還要再納兩位。
要把握晉王的心,卻不能隻把握他的心。
下頭的人再翻也翻不過王妃的頭上去,隻要她在這個位置上一天。那些上躥下跳的,不安分的狐媚子都必須安安生生地對她叩拜請安。
這個俞珠,連撐腰的家世都沒有,有什麼好怕的。
待進府,有的是法子磋磨。
宋氏手裡的銀勺子精致小巧,柄上鑲了兩顆豔麗的紅寶石。
這是從西域來的石頭,第一次見,就連見多識廣的宋氏都被深深吸引。
一顆小小的石頭,卻有著各色瑰麗的色彩。
紅黃藍橙紫,數不勝數的顏色是那麼純粹,瞧不見一點雜質。
石頭通透,被切割成數十麵,隻需要一點點光就可以閃爍如星子。
可即便如此,也隻能鑲在勺子上,讓她吃燕窩時的心情好一點罷了。
宋氏的女兒,自小就是生存在這樣的環境裡。
所謂的稀世珍寶,不過是大小姐十歲時踢著解悶的一件玩意。
如此貴女,怎麼會把俞珠那樣的小門小戶放在眼裡。
宋氏攏了攏耳後的發,道:「小姐在做什麼?」
身旁的大丫頭姚黃,是宋氏在閨中時由母親親自挑選的貼身丫頭。作為陪嫁同她踏進錢家大門,一晃都過去二十年了。
是宋氏最信任的人。
姚黃攙扶起宋氏,半垂首,答道:「小姐還在跟著宮裡的嬤嬤學規矩。」
宋氏嗯了聲,「去看看。」
花園裡,錢婉徽正學著祭祀的規矩。
很快就要到新年,即將成為王妃的錢婉徽也要出席祭天大典。
皇後會帶著她們這些新婦叩拜祖宗,敬奉天地,以祈禱來年風調雨順,國泰民安。
所以,一絲差錯都不能有。
盛大的宮裝沉重冗雜,雖然華麗,可壓在一個十六歲的小女孩身上還是太過不倫不類。
錢婉徽頂著花冠,兩邊各有一隻金鳳。珍珠串成的流蘇從金鳳的翅膀垂下,腦後有六支金簪。更彆提,其他有的沒的裝飾。
整個腦袋足有五六斤重。
這還算好,聽說太子妃的冠有六隻鳳凰,而皇後的足有九支。
從早上,錢婉徽就一直練習站姿,跪姿。
跪祖宗是三拜九叩,跪天地是九拜九叩。
她的腿早就酸軟地站不住,口中更是乾得要冒火。
為了防止中途需要方便,命婦們都是空腹上陣。
最多在嘴裡含上一片人參。
宋氏瞧見女兒的小臉,白白的一張麵,神情懨懨的,憔悴得厲害。
她心疼極了,可隨即又釋然。
這是錢婉徽的命,她是貴人命,她逃不過的。
宋氏用帕子掩了掩錢婉徽的額角,細密的汗珠早已洇濕鬢發。
錢婉徽抬起眼,已然有氣無力。
「母親,」她說道:「能不能歇息一會。」
宋氏壓下心裡的酸澀,眉目間俱是嚴厲。
「好孩子,再堅持會。」
她還想再說什麼,錢婉徽已經轉過身子。
既然說不動,就沒必要糾纏。
她木著一張小臉,在嬤嬤讚許的眼神裡重複著叩拜起身的動作。那些繁複的禱詞早已熟記於心,錢婉徽幾乎是本能地張嘴一句一句念誦。
宋氏在一旁陪著,教習嬤嬤走來恭喜她。
「禦史夫人真是好福氣,有這麼一個天仙似的女兒。端方識大體,性子又堅韌,她的福氣在後頭呢!」
宋氏含著笑,對這樣的恭維顯然聽了又聽。
可即便如此,一股自豪感還是油然而生。
是了,這就是她的女兒,注定是要成為人上人的。
她會成為晉王的賢內助,家族的驕傲。
皇室的玉碟上會明明白白寫著她的名字,她孩子的名字。
子子孫孫從此都流著皇室的血。
宋氏的笑更深了些:「還請嬤嬤多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