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獄卒麵麵相覷,誰也不敢先開口。
她們低著頭,像一群被掐住脖子的鵝,大氣不敢出。
管營負手而立,寬胖的背影將火光遮出一道森冷的剪影。她乜斜著眼,看也不看獄卒,隻抬了抬下巴。
“用水潑醒她。”
聲音不高,卻帶著不容置喙的鋒利。
離門口最近的獄卒忙不迭拎來半桶泔水,桶底沉著昨夜的餿飯渣,晃動間發出酸腐的腥氣。
“嘩”一聲,冰冷的泔水兜頭而下,像無數根冰針紮進傷口。
周婉兒的身體猛地抽搐,指尖摳進濕冷的草絮,喉嚨裡滾出一聲幾不可聞的悶哼,便又沒了動靜。
水珠沿著她的睫毛滾落,與血、與汗、與淚混成一色。
方才揮鞭時的狠勁被管營一句淡到極致的“你們還要打嗎?”瞬間抽走,剩下的隻有悔意與驚懼在喉嚨口翻滾。
幾個獄卒互相遞了個眼色,躡手躡腳地往門外退,鐵柵欄在她們身後晃蕩,竟忘了落鎖。
管營並不回頭,隻將目光釘在她們背上,隻緩緩吐出一句:“阿苦,你留下。”
被點名的獄卒肩膀一抖,腰間的鑰匙串嘩啦亂響。
她生得瘦小,麵色蠟黃,一雙眼睛卻大得出奇,此刻盛滿了惶惑。
她垂手而立,腳尖並得極攏,仿佛這樣就能把自己縮進石縫裡。
四下裡探頭觀望的女囚們像被火燎的鳥雀,刷地縮回黑暗。
管營抬腳跨入監舍。
她用腳尖輕踢了踢那具浸在冷水與血泊裡的單薄身體,像在試一塊凍肉是否還軟。
周婉兒勉力睜眼,爬滿血絲的眼白在火光裡一現,又疲憊地闔上。
餓、疼、冷,三把鈍刀交替淩遲著她的神誌,可心裡卻亮著一盞小小的燈——管營沒走,她還有戲可唱。
“能聽見麼?”管營的聲音從高處落下,帶著微微的嗡鳴。
周婉兒動了動唇,沒出聲,隻以鼻音輕輕“嗯”了一下,聲音小得可憐,卻倔強地浮在血汙之上。
管營側頭,朝門外吩咐:“阿苦,去找身乾衣裳,再弄些熱湯食。”
阿苦如蒙大赦,腳尖一點便溜了出去,背影很快融進走廊儘頭那團更深的黑暗裡。
牢門半掩,風卷著濕冷在腳邊打著旋兒。
管營蹲下身,胖大的膝蓋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
她伸出兩指,掐住周婉兒的下頜,強迫那張慘白的臉迎向火光:“你可知我為何縱容她們打你?”
周婉兒嘴角勾起一個極淺的弧度,像笑,又像自嘲:“哼哼……你好像信不過我。”
管營愣了愣,旋即低低笑出聲,那笑聲裡卻沒有半分愉悅,反倒像鈍刀磨石。
“聰明。”
她鬆開手,在周婉兒的囚衣上隨意抹了抹。
“城裡的大夫我請遍了,連禦醫都搖頭,你小小一個使喚丫頭,我憑什麼拿夫君的命去與你賭?”
周婉兒深吸一口氣,胸腔裡像塞進一把碎冰,冷得生疼。
她撐著地麵,一寸寸坐直,脊椎發出不堪重負的輕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