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初五,京師夜雨如絲。
白玉堂後窗一燈如豆,燈芯短促,偶爾爆出一粒火星,像垂死掙紮的螢火。
窗外雨聲淅瀝,簷角鐵馬輕撞,叮當作響,仿佛替誰數著更點。
周慎行攥著一隻泛黃紙卷,指節因用力而發白,紙邊脆裂,碎屑落在案頭,像乾枯的蝶粉。
他聲音壓得極低,幾乎貼在周婉兒的耳廓:“父親臨終前隻留一句話——‘本草焚餘,鎮軍副使’,我查遍京師,唯有皇城舊書庫‘焚餘堂’配得上這八個字。”
說罷,他抬眼,眸中血絲縱橫,仿佛那八個字是釘子,日夜釘在他眼底。
周婉兒與聽風吟對視一眼——焚餘堂,皇家棄籍焚毀前的暫存處,守備鬆懈,卻地處大內縱深,要進去,隻能夜行。
這些日子,伴隨某些事的深入細究,周婉兒認為不能讓聽風吟置身局外,凡屬涉及宮廷之事,她不得不請聽風吟來參與。
周慎行低聲道:“父親生前最愛翻閱的醫籍是《本草綱目》。”
他眼角沁淚,看著周婉兒。
“記得我們小時候,父親曾抱你在膝,指著《本草綱目》教你識字的情景。”
周婉兒突然對原主的過去產生了共情,就好像原主父親曾經抱著的就是她。
如今,燈猶在,人已杳,連書也將要燒成殘屍。
“莫非那《本草綱目》裡有文章?”
聽風吟指腹摩挲著劍柄,指腹的繭子刮過鯊魚皮,發出細微的“嚓嚓”聲,像在替誰磨刀。
他低聲道:“我確曾調過《焚餘目錄》,隱約還記得有一冊《本草綱目》殘卷。”
她垂眸,掩住眼底潮氣,輕聲道:“子時動身,焚餘堂。”
子時更鼓三響,雨絲忽急,像千萬根銀線,一針針縫住皇城咽喉。
兩人玄衣束袖,背貼濕冷磚牆,聽風吟常出入皇宮,有腰牌,因此很輕鬆便角門進入皇宮,此門乃是尋常宮廷後勤人員出入的門戶。
宮牆如墨,火盆被雨澆得隻餘青煙,守軍縮在簷下打盹,銀魚袋在聽風吟指間一閃,便如鬼魅放行。
周婉兒屏息,耳邊隻有自己心跳,一下一下,像更鼓的回聲。
她暗忖:若今夜失手,明日丹墀之上,會否又多兩具杖下亡魂?
念頭閃過,她脊背驟寒,雨水順著領口滑入,像一條冰蛇,遊過鎖骨,鑽入心窩。
焚餘堂踞皇城西北隅,低矮青磚,鐵門半鏽,門額“焚餘”二字已被煙火熏得模糊,像兩道被灼傷的疤。
聽風吟以薄鐵片撥鎖,“哢嗒”一聲輕響,門縫泄出黴與灰混合的濁氣,像打開一口塵封多年的棺槨。
周婉兒抬手掩住口鼻,借火折微光望去——堂內十數架烏木書櫃橫陳,卷帙歪斜,蛛網縱橫,地麵散落焦邊殘頁,顯然曾遭回祿,又被倉促救回。
她心頭微緊:要在這一片灰燼裡找半卷賬冊,無異於撈針。
火折跳動,映出她眸底一瞬的茫然:原主父親,您究竟想告訴我什麼?
聽風吟卻目標明確,壓低聲音:“本草類,丙字架,最底層。”
兩人俯身,一冊冊抽出翻檢。
雨點敲屋瓦,像無數細小的鼓槌,既催促,也掩蓋。
周婉兒指尖掠過一本又一本焦黃書脊,每一次落空,心便往下沉一分。
她暗忖:若此處也無蹤跡,原主父親沉冤,是否永無昭雪之日?
念頭如鉛,壓得她指節發僵。
忽然,她指尖一頓——一本明黃封皮的《本草綱目》殘卷,書脊被火燎去半邊,卻露出夾頁痕跡。
她小心展開,火折貼近,隻見夾頁處被人以利刃割開,僅剩參差不齊的半截麻紙,紙上四行墨跡,卻被火焰舔去大半,唯餘末尾四字清晰可辨:
“鎮軍副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