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跡濃黑,力透紙背,像四柄小劍,釘入她瞳孔。
周婉兒呼吸驟停,指尖微顫:這是原主父親的筆跡!
她仿佛看見原主父親在昏黃燈下,握筆疾書,眉心緊蹙,窗外是呼嘯的夜風,窗內是搖曳的燈焰,一筆一劃,都是血淚。
聽風吟眸光一沉,低道:“下半卷被撕走,邊緣是新痕,不過三日。”
他指尖輕撚,紙屑碎落,帶著未完全乾透的膠礬味——專業書匠常以此法加固書頁,便於撕取而不留毛邊。
周婉兒心頭電轉:原主父親周孝通生前官至“鎮軍副使”,掌天下軍餉稽查,這被撕走的半卷,極可能就是記錄太後母族私挪四十萬兩黃金的原始賬冊,有人定然深知內情,遂搶先一步。
她正欲再翻看,忽聽堂外腳步雜遝,由遠及近。
聽風吟抬手滅折,黑暗瞬間壓頂。
周婉兒隻覺心跳驟停,耳邊是自己血液轟鳴:莫非今夜,便要葬身於此?
隔著門縫,隻見一隊金吾衛巡夜而來,聽風吟認得,為首者是北鎮撫司副使——魏無咎,李渙成的舊部。
魏無咎在門前停步,舉燈照鎖,見鎖孔微有劃痕,眉頭立擰:“有賊!搜!”
幾名校尉轟然應諾,鐵靴踏水,濺起腥泥。
聽風吟低喝:“走!”他反手一托,將周婉兒托上橫梁。
兩人身如夜鷺,自屋脊破洞穿出,瓦片輕響,被雨聲掩去。
下方火光閃入,書頁被風卷起,像一群受驚的灰蝶。
周婉兒匍匐在屋脊,雨水順著瓦溝奔流,衝得她袖口濕透,寒意透骨。
她暗忖:若被擒,非但罪證湮滅,白玉堂亦將覆巢。
念頭閃過,她指節收緊,指甲摳進瓦縫,仿佛要將恐懼一並摳碎。
屋脊濕滑,雨線密集。
周婉兒匍匐前行,忽覺指尖觸到一物——半片濕黏麻紙,被雨水浸透,卻仍是夾頁質地。
她小心捏起,借微光細看:紙上殘字模糊,卻可辨“大悅二十”“黃金三十萬”“太後私印”等斷續筆畫;紙背更有暗紅印記,是一枚被雨水暈開的半印,鳳首昂揚,正是太後禦用鳳首銅鑰的圖紋。
她心跳如鼓——這顯然是撕頁時飄落的一片,成了最直觀的證據。
聽風吟以袖裹紙,低語:“收好,回白玉堂再辨,此處不可久留。”
兩人沿屋脊滑至後牆,飛索垂落,沒入雨夜。
身後焚餘堂內,魏無咎的怒喝被雨幕隔斷,燈火亂搖,像一場徒勞的追逐。
寅初,雨未歇。
白玉堂後室,燭火大亮。
半濕麻紙緩緩展開,火烤微乾後,字跡愈發清晰:
“大悅二十年三月撥鎮軍餉四十萬兩內庫太後私印(鳳首)”
紙背鳳首印紅得刺目,與正麵墨跡交疊,像一枚血契,將太後與軍餉缺口牢牢釘死。
周慎行聞訊趕來,見狀雙膝一軟,跪地痛哭:“父親,你冤魂可鑒!這便是他們奪你命的罪證!”
他額頭抵地,砰然有聲,淚水濺濕青磚,像一場遲來的雨。
聽風吟輕拍他肩,目光卻投向婉兒:“缺口對上了,可這隻是半片,撕走的那半卷,必在李渙成或太後手中,我們得搶回來。”
周婉兒指尖輕撫那四字殘墨——“鎮軍副使”,仿佛撫摸原主父親未冷的掌心。
她抬眸,眸中火光與燈焰交織,一字一頓:
“撕走的半卷,必須拿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