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後盯她片刻,忽地鬆開手,語氣又變得溫和。
“婉兒,你是個聰明人,本宮一直喜歡你,你若替本宮找回那半卷賬冊,本宮保你一世榮華——郡主、誥命、甚至貴妃,你隨便開口。”
她聲音低柔,像一條蛇,悄悄纏上周婉兒的脖頸。
“倘若你不肯……”太後輕歎,聲音卻陡然轉冷,“本宮這病定然不能痊愈,你白玉堂幾十口人,恐怕要一同遭殃。”
這是威脅,赤裸裸的威脅。
周婉兒心底泛起寒意,但她忽然想起火場中啞婆血淋淋的手,想起原主父親殘頁上“鎮軍副使”四字,想起原主父親被杖斃時,原主母親自縊的慘狀。
不知何時,她已與原主能夠共情,這種共情或許是靈與肉深度結合後的產物。
她垂在身側的手,慢慢攥緊,指節泛白。
殿內更漏聲聲,每一滴都似敲在周婉兒心口。
她抬眸,目光穿過太後,望向簾幕後那幅巨大的《百子圖》——圖中孩童嬉笑,天真無邪,此刻在她眼裡,卻像一群張牙舞爪的小鬼,正等著將她拖入深淵。
她忽然笑了,笑意淺淡,卻帶著不容錯認的冷冽。
“太後,”她聲音輕緩,卻字字清晰,“臣女乃是從醫之人,隻知對症下藥,不知對權下藥,郡主、誥命、貴妃,臣女都不想要,臣女隻想——替人治病,也替人伸冤。”
太後臉色驟變,指著她,指尖顫抖:“你……”
周婉兒知道她想說什麼,無非就是:你不知好歹,敬酒不吃吃罰酒。
她心說:此地多留一刻都是錯。
於是她屈膝頷首,向太後深深一福。
“太後若無他事,臣女先告退,白玉堂外等臣女看病的百姓都等不急了,至於娘娘的頭風,並無大礙,臣女自會留下藥方,心病,還需心藥來醫。”
她也不管她允不允準,隻一轉身,便一步一步退出簾幕。
她的每一步後退實則是對太後的步步緊逼,她的背脊挺的筆直,好似天地間一柱擎天,直戳太後心窩。
簾幕後,太後望著她一步一步退出,臉色青白交加,忽然抬手,將案上藥盞掃落在地。
“好一個周婉兒!”太後的聲音嘶啞,像被砂紙磨過,“你既不肯從本宮,那就做本宮的刀下鬼吧!”
她抬手,招來暗處的心腹宮女:“去,傳本宮口諭……不……讓皇帝來……”
宮女忐忑不安,腳步輕得像貓,隻在原地打轉,卻不敢走出慈寧宮半步。
自從皇上杖斃三個內侍後,慈寧宮裡的內侍宮女們都不敢近皇上半步。
慈寧宮外,晨風拂麵,周婉兒聽到從宮內傳出的杯盤碎裂的聲響,和著這晨風,好似一曲悠揚的樂章。
她抬頭,望向遠處天邊那一線蟹殼青,像一把薄刃,正慢慢劃開黑夜。
她忽然想起聽風吟——想起他腰間那柄空鞘銀劍,想起他低聲說“我陪你一起拔刀”時的決絕。
她指腹無意識地摩挲著袖中那枚半印,鳳首昂揚,像一枚沉睡的獸,隨時會蘇醒,咬斷敵人的喉嚨。
她深吸一口氣,聲音極輕,卻帶著破釜沉舟的冷冽:
“你既不肯母儀天下,那就做——天下人的囚徒吧。”
晨風掠過,吹起她裙角,像一瓣初綻的荷,花蕊裡,藏著淬毒的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