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文洞拿著毛筆的手猛地一抖,一滴濃墨滴在卷宗上,迅速暈開。他臉色微變,猛地抬頭,眼神銳利如鷹,死死盯住張新:“你打聽他作甚?!”
“昨夜祥妃娘娘之事,劉總管親來督辦。在下見識淺薄,想多知道些總管的事宜,免得日後不當差,衝撞了貴人。”張新垂下眼,語氣謙卑。
羅文洞盯著她看了許久,仿佛要透過這身新號衣,看穿她真正的意圖。庫房裡安靜得隻剩下油燈燃燒的劈啪聲。
良久,他忽然冷笑一聲,聲音壓得極低,卻帶著一股冰冷的嘲諷:“衝撞?嘿嘿,我勸你,離那位劉總管遠點,越遠越好。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錢老六怎麼死的,你心裡沒數嗎?”
張新心頭一凜,麵上卻不動聲色:“羅老此話何意?錢師傅是……是急病突發。”
“急病?”羅文洞嗤笑,不再看她,拿起桌上的窩頭,掰了一小塊塞進嘴裡,慢慢咀嚼著,含混道,“這宮裡頭,莫名其妙的‘急病’還少嗎?遠的不說,就說去年暴斃的珍貴人,前年投井的麗嬪……哪個不是‘急病’,不是‘想不開’?”
他抬起眼皮,昏黃的目光裡透著一種看透世事的悲涼和譏誚:“劉瀛劉總管,那可是宮裡頭的‘活閻王’。伺候過先帝,如今是萬歲爺跟前第一得用的人。內務府、慎刑司,甚至粘杆處……多少臟事爛事,經他的手?他的根基,深著呢。”
羅文洞的聲音更低了,幾乎如同耳語:“聽說啊,隻是聽說……他背後,站著的是宮裡頂頂尊貴的那位主子娘娘。具體是哪一位,嘿嘿,老夫可不敢妄議。總之,在這紫禁城,他想要誰三更死,就沒人能活到五更。你小子,剛撿了條小命,就彆自個兒往閻王殿裡湊了。”
頂頂尊貴的主子娘娘?皇後?還是哪位權勢滔天的貴妃?
張新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升起。劉瀛的背後,果然還有人。
“那……祥妃娘娘……”她試探著問。
羅文洞臉色驟變,猛地擺手,像是要揮去什麼極其不祥的東西:“打住!打住!這話也是你能問的?老夫什麼都沒說,你也什麼都沒問!快走快走!晦氣!”
他像是趕蒼蠅一樣驅趕張新,重新埋首於卷宗之中,再也不看她一眼。
張新知道問不出更多了,微微躬身:“謝羅老提點。”
她轉身離開檔案庫房,心情更加沉重。羅文洞的話,印證了她的猜測,劉瀛能量極大,且與後宮高位妃嬪牽連甚深。祥妃的死,水比想象得更深。
她回到仵作房的小院,還沒進門,就看見王公公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在門口轉悠。
一見到她,王公公立刻撲上來,臉都白了:“張爺!您可回來了!出、出事了!”
“何事驚慌?”張新皺眉。
“永和宮……永和宮一個小太監,死了!”王公公聲音發顫,“就死在井裡!剛撈上來!內務府傳話過來,讓、讓咱們立刻去驗看!”
永和宮?
張新的心猛地一跳。如果她沒記錯,祥妃,似乎就是住在永和宮!
祥妃剛死,她宮裡的小太監就投井了?
“走!”她毫不猶豫,轉身就往外走。
“可、可張爺……”王公公追上幾步,聲音帶著哭腔,“這明顯是……是滅口啊!咱們再去沾手,會不會……”
張新腳步不停,聲音冰冷:“我們是仵作。驗屍查傷,是本分。”
也是她目前唯一能接觸真相的途徑。
無論這是不是滅口,這口井裡撈上來的,很可能就是解開祥妃之死的下一個線頭。
哪怕線頭的那端,連著的是能絞死人的絞索。
她也要抓住它。
王公公那句“滅口”像冰錐子紮進張新耳裡,但她腳步未停,反而更快。風穿過宮牆間的狹長巷道,發出低沉的嗚咽,卷起塵土和枯葉,拍打在她嶄新的靛藍號衣上。
永和宮偏門外,一口廢棄的舊井旁,已經圍了幾個太監和侍衛,個個麵色惶惶,如臨大敵。地上濕漉漉一攤水漬,中間躺著一個小小的身影,蜷縮著,穿著低等太監的灰布袍子,臉色青白浮腫,嘴唇發紫,眼珠微微外凸。
井口的青石欄上,搭著半截粗糙的麻繩,還在滴滴答答落著水珠。
“讓開!仵作房的張爺來了!”王公公尖著嗓子喊了一聲,試圖給自己壯膽,聲音卻劈了叉。
圍著的幾人像被燙到一樣迅速散開,讓出一條道,目光複雜地落在張新身上——有敬畏,有好奇,更多的是恐懼。
張新走到屍體旁,蹲下。濃重的井水腥氣和屍體開始散發的微臭撲麵而來。她麵不改色,目光如掃描儀般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