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出宮?”王公公驚得差點咬到舌頭,“張爺,這都快宮禁了……”
“就去城南義莊。”張新語氣不容置疑,“就說……昨日祥妃娘娘案發現場,有件重要物證可能遺落,需即刻尋回複核。”
這是個蹩腳的理由,但足夠唬住底層守衛。畢竟,她現在頂著“內務府總管看好”的名頭,又剛經手驚天大案,行事乖張些,反而符合邏輯。
王公公不敢再多言,苦著臉去安排。
一輛騾車,晃晃悠悠出了宮門。夜色下的京城,街道空曠,隻有更夫梆子聲遙遠地傳來,一聲聲,敲得人心頭發慌。
義莊在城南荒僻處,孤零零一座破敗院子,平日裡除了看守的老頭,鬼都不多一個。
張新讓王公公和車夫等在門外,自己提著盞氣死風燈,推開了那吱呀作響的木門。
陰冷潮濕的氣息撲麵而來,混著劣質棺木和消毒石灰的味道。幾口薄皮棺材散放在院子裡,堂屋深處,黑影幢幢,是暫時無人認領的屍首,蓋著白布。
她不是真來找什麼物證。她是來找人。
記憶碎片裡,原主“張新”有個遠房表叔,在這義莊當看守,脾氣古怪,但年輕時曾在藥鋪當過十幾年學徒,對藥材極熟。這是眼下唯一能想到且相對不易被注意的求助對象。
“表叔?”她壓低聲音喊道。
角落裡一陣窸窣響動,一個佝僂著背、頭發亂糟糟的老頭鑽了出來,手裡還拿著個酒葫蘆,睡眼惺忪:“誰啊?大半夜嚎喪……”待看清張新身上的仵作號衣,他打了個酒嗝,“哦……是刑部的小子啊……怎麼?又有‘貨’送來了?”
“找您幫個忙。”張新從袖中取出那個小布袋,遞過去,“您聞聞,這裡頭是什麼東西?”
老頭狐疑地接過,湊到鼻尖,猛地一嗅,醉意頓時醒了大半,臉色變得有些古怪。他又仔細聞了聞,甚至還用手指蘸了點碎末,在指尖撚開。
“這玩意兒……你從哪兒弄來的?”老頭眼神銳利起來,盯著張新。
“宮裡。”張新含糊道,“可能牽扯一條人命。您隻管說,是什麼?”
老頭咂咂嘴,又灌了一口酒,才壓低聲音道:“好東西啊……可惜,摻了要命的東西。”
他指著那些暗紅色碎片:“這是藏紅花,上好的貨色,但量極少,隻是個引子,提香用的。”又指向那些深褐色花蕊,“看這個,顏色、形狀……是洋金花的花蕊,也就是曼陀羅。量也不大,但久了能讓人心悸神亢。”
最後,他手指在那些看不出原樣的碎末裡撥了撥,撚起一點極細微的、近乎黑色的粉末,神色凝重起來:“最歹毒的是這個……如果我沒看錯,這是紅信石,就是煉砒霜的礦料,磨得極細,摻在裡頭。量少,但日久天長地嗅聞,慢慢侵入肌理,能讓人心血衰竭,外表卻似虛勞之症……”
藏紅花,曼陀羅,紅信石!
張新後背竄起一股寒意。祥妃“脈象沉細”“心悸煩悶”“夜間燥熱”的症狀,完全吻合!這香囊,是慢毒!
“這幾種東西混在一起,氣味如何?”她追問。
“藏紅花香氣霸道,能蓋過曼陀羅的悶味和紅信石的腥氣。混合起來,就是一種有點甜膩又有點奇怪的香……嗯,就像你這袋裡的味兒。”老頭肯定道,“這東西,可不是一般人能配的。既要懂香料遮掩,又要懂藥理毒性,分量拿捏得極準,是高手的手筆。”
高手……
能接觸到珍貴藥材,又精通藥理毒性的……
太醫院!宮中禦藥房!或者……某些深諳此道的妃嬪宮眷!
“表叔,多謝!”張新塞給他一小塊碎銀,拿回布袋,轉身就走。
老頭在後麵嘟囔:“小子!惹上這種事,趕緊撒手!彆把自個兒折進去……”
張新腳步不停,衝出義莊。
線索串起來了!祥妃長期佩戴這種毒香囊,身體逐漸虛弱,出現類似心疾的症狀。那根埋入子宮的銀針,或許是另一種劇毒,在某個特定時機被引發,造成猝死!勒痕,則是最後的掩蓋!
下毒者,心思縝密,手段層疊,絕非一人能成!
必須立刻回宮!太醫院、禦藥房,誰經手過這些藥材?誰可能配製這種香囊?
騾車在寂靜的街道上疾行。快到宮門時,前方黑暗中突然亮起幾盞燈籠,攔住了去路。
幾個穿著驍騎營服色的兵丁簇擁著一個穿著六品文官服色、麵生冷峻的官員,擋在道中。
“停車!查驗!”為首兵丁喝道。
車夫慌忙勒住騾子。
王公公嚇得魂飛魄散,看向張新。
張新心中一凜,驍騎營怎麼會在宮外巡查?還恰好攔下她的車?
那官員走上前,目光如電,掃過車廂:“車內何人?”
“刑部仵作房領班,張新。”她穩住心神,答道,“奉命出宮公乾歸來。”
“仵作?”那官員冷笑一聲,“宮門下鑰,何人準你出宮?所辦何公差?可有文書?”
“事急從權,複核祥妃娘娘案物證。”張新拿出想好的說辭,“內務府劉總管皆知此事。”
她試圖用劉瀛的名頭壓人。
那官員卻絲毫不買賬,反而眼神更冷:“劉總管?哼,巧了,本官正是奉內務府協查之命,稽查近日宮禁出入異常!你說劉總管知曉,可有憑證?若無,便是擅離職守,私出宮禁!來人!”
兵丁們圍了上來。
“搜車!”
張新臉色驟變!搜車!她懷裡那袋香囊殘渣!
絕不能被發現!
“大人!”她急道,“確有公務!若不信,可即刻隨我麵見劉總管!”
那官員根本不理,兵丁已經粗暴地拉開車門。
王公公尖叫一聲。
就在此時,另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宮門方向傳來!一騎快馬飛奔而至,馬上騎士穿著禦前侍衛的黃馬褂,高聲喝道:“住手!”
眾人皆是一愣。
那騎士勒住馬,亮出一麵腰牌:“奉諭!傳刑部仵作房張新,即刻赴養心殿偏殿候旨!不得有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