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她反複摩挲著那塊閃電木牌,試圖從那古拙的紋路中讀出更多資訊,卻一無所獲。這夥神秘人行事詭秘,力量驚人,他們口中的“清理門戶”究竟意味著什麼?他們與“丹鼎社”本是同源?還是某個與之對抗已久的隱秘組織?
線索太少,前路迷茫,但她已無退路。
西山連綿,找到那座並不出名的“三清觀”花了些功夫。那隻是一座小小的、香火寥落的道觀,粉牆斑駁,山門冷清。
她沒有從正門進入,而是繞到後山,觀察了許久。直到日落時分,看到一個穿著破舊道袍、須發皆白、駝著背的老道人,挑著兩桶水,顫巍巍地從後門走向廚房。
看樣子,像是觀裡打雜的火工。
她悄無聲息地靠近,在廚房外的柴垛旁攔住了他。
“道長請留步。請問,可是雲鬆道長當麵?”她壓低聲音問道。
老道人停下腳步,抬起渾濁的眼睛打量她,臉上布滿深深的皺紋,看不出年紀:“貧道就是雲鬆。女居士有何見教?”
張新亮出了那塊閃電木牌。
雲鬆道人看到木牌瞬間,渾濁的眼中似乎極快地閃過一絲精光,但立刻又恢複了那副老眼昏花的模樣。他放下水桶,枯瘦的手接過木牌,仔細摸了摸上麵的紋路,尤其是閃電紋路中心幾個極其隱蔽的凹凸點,仿佛在確認什麼。
片刻後,他將木牌遞還給張新,聲音依舊沙啞平淡:“原來是‘驚蟄’的客人。隨我來吧。”
驚蟄?是那夥神秘組織的名字?
雲鬆道人沒有多說,挑著水桶,引著張新走進廚房旁邊一間極其簡陋的、堆滿了乾柴和雜物的小屋。
關上門,屋內光線昏暗。
雲鬆道人點燃油燈,昏黃的光暈照亮他溝壑縱橫的臉。他不再佝僂,眼神變得清明而銳利,與剛才判若兩人。
“他們讓你來找我,是想知道‘社’裡那些見不得光的‘根’在哪裡紮這,是吧?”他開門見山,語氣裡帶著一絲淡淡的嘲諷。
“是。”張新點頭,“道長知道?”
“知道一些。畢竟,貧道也曾是‘社’裡負責‘清掃’的人之一。”雲鬆道人語出驚人,“隻是老了,看不慣有些事,便被‘請’到這荒山野觀來‘頤養天年’了。”
清掃?是指處理像崔氏、羅文洞那樣被滅口的人嗎?張新背後泛起寒意。
“‘丹鼎社’的根,不在某一處。”雲鬆道人緩緩道,“它像一張網,或者說,像一棵大樹的根須,早已滲透到許多你想不到的地方。”
他蘸著碗裡的清水,在滿是灰塵的桌麵上畫了幾個點,並標注上名稱。
“江西龍虎山。不隻是天師府。周邊一些看似不起眼的道觀、藥廬,才是他們真正提煉硃砂、水銀,試驗各種詭異丹方的地方。清虛子?他不過是擺在明麵上的幌子之一。”
“雲南騰衝。那裡有最好的翡翠,也有最隱秘的硃砂礦脈。當地幾個大土司,早年被‘社’以重利和丹藥控製,為其提供最優質的礦石,並處理掉不聽話的礦工。”
“廣東十三行。有些行商,明裡做著瓷器絲綢生意,暗地裡卻利用海路,為‘社’從南洋乃至西洋搜羅稀奇古怪的毒物和藥材,甚至……引進某些邪門的方術。”
“還有四川唐門。”雲鬆道人頓了頓,聲音壓得更低,“他們雖以機關暗器聞名,但用毒之術亦是一絕。‘社’與他們素有往來,那些見血封喉的詭異毒藥,不少出自唐門旁支之手。”
張新聽得心驚肉跳!龍虎山、雲南土司、廣東行商、四川唐門!這張網鋪得如此之大,如此之深!難怪皇帝也不敢輕易動它!
“那京城呢?朝中呢?”她急問
“京城?”雲鬆道人嗤笑一聲,“劉瀛倒了,鄭親王廢了,但‘社’在朝中的根須遠未斷絕。軍機大臣穆彰阿,你以為他乾淨嗎?還有都察院那位以‘清流’自居的副都禦史,翰林院幾位編修……甚至宮裡幾位看似與世無爭的太妃……誰知道他們私下裡,有沒有用過‘社’進獻的‘養生丹’呢?”
用丹藥控製朝臣甚至後宮!這手段與控製皇帝何其相似!
“他們……他們到底想乾什麼?”張新感到一種巨大的恐怖。
“以前或許是求長生,控權勢。”雲鬆道人眼中閃過一絲厭惡,“但現在,社裡某些‘種子’,似乎有了更瘋狂的念頭。他們不再滿足於控製,他們想……‘創造’。”
“創造?”
“創造一個絕對聽命於他們、信奉他們那套丹鼎邪說的‘新王朝’。”雲鬆道人語氣冰冷,“從皇帝,到朝臣,再到他們選中的‘種子’百姓……用藥物和邪術,徹底扭曲人心,打造一個巨大的、瘋狂的丹爐!”
張新倒吸一口涼氣!這野心已經超出了權力鬥爭,這是一種瀆神滅世的瘋狂!
“必須阻止他們!”她脫口而出。
“阻止?”雲鬆道人看著她,目光複雜,“談何容易。根須太深,盤根錯節。皇帝砍掉的,不過是幾根礙事的枝條。真正的老根,還深埋在地下。”
他話鋒一轉:“不過……再深的根,也怕從內部爛起。”
他從柴堆深處,摸索出一個用油布包裹的、小小的鐵盒,遞給張新。
“這是……”張新接過鐵盒,入手沉重。
“這些年,貧道在這山溝裡,也沒完全閒著。”雲鬆道人淡淡道,“裡麵是幾份名單,一些往來密信的抄本,還有幾處他們最重要的秘密丹房和倉庫的地點。有些東西,足夠讓某些‘清流’身敗名裂,讓某些‘仙山’臭名遠揚。”
張新打開鐵盒,裡麵是厚厚一疊發黃的紙張,字跡密密麻麻,記錄著觸目驚心的交易、實驗和名單!
這簡直是……足以引爆朝野的驚天炸藥!
“你為什麼……自己不去做?”張新抬頭,緊緊盯著雲鬆道人。
雲鬆道人慘然一笑,緩緩扯開了自己破舊的道袍領口。
隻見他那乾瘦的胸膛上,布滿了詭異的、暗紫色的經絡,如同蛛網般蔓延,心口處甚至有一個微微凸起的、還在緩緩搏動的可怕肉瘤!
“他們早就防著我了。”他聲音平靜,卻帶著無儘的蒼涼,“這具身子,早已被丹毒浸透,離不開他們定期給的‘緩釋藥’,也離不開這西山特有的幾味藥草壓製。離開這裡,我活不過三個月。這些東西……在我手裡,隻是廢紙。”
他係好道袍,眼神重新變得銳利:“但你不同。你是‘驚蟄’選中的人,你已經攪動了風雲,你無所顧忌。這些東西,在你手裡,或許能變成真正的……驚蟄之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