礦場的入口藏在小行星帶的隕石裂縫裡,金屬艙門推開時,一股帶著鐵鏽味的冷風撲麵而來,像無數根細針,紮得林默臉頰發疼。他懷裡抱著嬰兒艙,艙內的林憶星睡得安穩,小拳頭攥著塊小小的星形玉佩——那是蘇雨晴出發前塞給女兒的,說“這玉佩能護著憶星,也能讓我們想起彼此”。可剛踏進礦場第一步,林默的指尖就突然發麻,像是有電流順著皮膚往腦子裡鑽,他下意識地摸向玉佩,玉佩的溫度竟從溫熱變成了冰涼,像塊剛從冰窖裡撈出來的石頭。
“小心,這裡的記憶屏蔽裝置比我們預想的更密集。”張嵐舉著探測儀走在前麵,儀器屏幕上的綠光忽明忽暗,發出“滋滋”的乾擾聲,“每走一步,屏蔽場的強度就增加一分,我們的短期記憶會最先受影響。”她的聲音帶著警惕,目光掃過礦道兩側——牆壁上嵌著無數銀色的金屬片,像一隻隻冰冷的眼睛,正無聲地掃描著他們的大腦。
林默點點頭,抱緊嬰兒艙,加快腳步往前走。礦道很窄,隻能容兩人並行,頭頂的應急燈忽明忽暗,在地麵投下扭曲的影子,像一群張牙舞爪的怪物。他試圖在腦子裡回想蘇雨晴的樣子——她笑的時候眼角會彎成月牙,說話時總愛輕輕咬下唇,上次分彆時,她在他耳邊說“早點回來,我和憶星等你”——可這些畫麵竟像被蒙上了一層霧,越來越模糊,連蘇雨晴的名字都在舌尖打了個轉,差點說不出口。
“蘇……蘇什麼?”林默的心跳驟然加快,他用力掐了下自己的手心,疼痛讓他清醒了幾分,“蘇雨晴!她叫蘇雨晴!”他像是在跟自己較勁,又像是在對抗某種無形的力量,“憶星,爸爸記得你,你笑的時候會露出兩個小酒窩,你最喜歡聽《小星星》……”
可記憶的模糊感越來越強,像是有隻無形的手在他腦子裡擦拭,把那些珍貴的畫麵一點點擦掉。他開始忘記自己為什麼要來礦場,忘記空白是誰,甚至忘記懷裡的嬰兒艙裡裝著誰。就在這時,嬰兒艙裡的林憶星突然大哭起來——不是平時餓了或困了的小哭,是帶著委屈和憤怒的大哭,哭聲尖銳卻有力,像一道利劍,刺破了礦道裡的壓抑。
緊接著,林默口袋裡的傳呼機突然亮起,屏幕上跳出一道金色的光紋,光紋順著艙門的縫隙爬出來,在嬰兒艙周圍形成了一道半透明的金色屏障。屏障剛一成型,林默腦子裡的模糊感就瞬間減輕了,蘇雨晴的笑容、憶星的酒窩,又清晰地浮現在眼前。他驚訝地看向張嵐,隻見張嵐舉著探測儀,眼睛亮得像發現了新大陸:“是憶星的感應能力!她的大腦能發出特殊的腦電波,正好能對抗屏蔽場!這道金色屏障,能護住我們所有人的記憶!”
張嵐的聲音帶著難以掩飾的驚喜,她伸手碰了碰金色屏障,指尖傳來溫熱的觸感,像陽光曬過的棉花。探測儀屏幕上的綠光穩定下來,不再閃爍,“屏蔽場的乾擾減弱了!憶星就是我們的‘移動防護罩’!”
林默低頭看向嬰兒艙裡的女兒,憶星還在哭,小臉蛋漲得通紅,卻伸手抓住了他的手指。他的指尖傳來女兒柔軟的觸感,心裡突然湧起一股暖流——原來這個才幾個月大的小家夥,竟能成為他們的保護者。他輕輕摸了摸女兒的頭,聲音放得極柔:“憶星乖,爸爸在,我們很快就能出去了。”
穿過三條礦道,終於來到最深處的控製室。合金門緩緩打開,刺眼的白光從裡麵射出來,林默下意識地眯起眼,等適應了光線,才看清控製室裡的景象——正中央矗立著一台巨大的記憶重置裝置,裝置的核心是個黑色的球體,無數銀色的管線從球體延伸到牆壁裡,像章魚的觸手。黑色球體周圍漂浮著無數透明的記憶碎片,有的是人的笑臉,有的是哭泣的場景,有的是陌生的風景,這些碎片被管線吸入球體,瞬間化作黑色的能量,融入球體內部,讓球體的顏色變得更深沉。
一個穿著黑色鬥篷的身影背對著他們,站在裝置前,鬥篷的下擺垂在地麵,隨著裝置的嗡鳴聲輕輕晃動。聽到腳步聲,身影緩緩轉過身,露出一張布滿皺紋的臉——是空白。他的頭發花白,一半披在肩上,一半用黑色的發帶束著,左眼下方有一道長長的疤痕,從眼角延伸到下頜,讓他本就滄桑的臉更添了幾分戾氣。他的手裡握著一個銀色的控製器,指尖在按鈕上輕輕摩挲,目光落在嬰兒艙上,眼神複雜得像一潭深水。
“周嵐的女兒?”空白的聲音沙啞得像生鏽的鐵片,他盯著林默懷裡的嬰兒艙,嘴角勾起一抹諷刺的笑,“真諷刺,當年周嵐拚了命要推廣記憶共享技術,說‘記憶能連接所有人’,現在她的孫女,卻成了我計劃裡最大的絆腳石。”
“你的計劃就是用這台裝置吞噬所有人的記憶?”林默往前一步,金色屏障跟著他移動,擋住了空白投來的冰冷目光,“你明明知道,記憶是人的根,沒有了記憶,人就成了沒有靈魂的空殼!”
空白突然笑了,笑聲裡滿是悲涼:“根?我妹妹的根早就沒了!你知道嗎?她當年是早期記憶研究的誌願者,明明說好了隻是輕度的記憶傳輸,結果呢?她不僅失去了所有記憶,連自我意識都沒了,每天隻會坐在輪椅上,重複說‘我是誰’!”他的聲音突然提高,帶著壓抑多年的憤怒,“周嵐說這是技術缺陷,是意外!可我查到了,那些研究人員早就知道有風險,他們為了收集數據,故意隱瞞了!他們把我妹妹當成了實驗品!”
林默的心猛地一沉。他聽過周嵐提起早期記憶研究的事故,卻不知道空白的妹妹就是受害者。空白的眼睛裡布滿血絲,他按下控製器上的紅色按鈕,控製室的牆壁突然開始變化,原本冰冷的金屬牆竟變成了一麵麵巨大的鏡子,鏡子的表麵泛著淡淡的銀光,像無數個平行世界的入口。
“看看吧,這就是‘遺忘幻境’。”空白的聲音帶著冷笑,他抬手一揮,鏡子裡瞬間映出畫麵,“每麵鏡子裡,都是你們最想忘記的記憶。隻要你們沉溺在痛苦裡,你們的記憶就會被重置裝置吸收,變成我的能量。”
林默看向麵前的鏡子,鏡子裡的畫麵讓他渾身一僵——那是十年前的雨天,他躲在舊工廠的門後,看到父親林建國推了陳誌遠一把,陳誌遠重心不穩,摔在積水的地麵上,頭磕在鐵桶上,流出的血混著雨水,染紅了地麵。父親當時的表情猙獰又痛苦,他吼著“都是你害我丟了工作”,而陳誌遠躺在地上,眼裡滿是難以置信。這是林默藏在心底最深處的記憶,是他一直想逃避的愧疚——他當時明明可以衝出去阻止,卻因為害怕,選擇了沉默。
“不……不是這樣的……”林默的意識開始模糊,鏡子裡的畫麵越來越清晰,父親的吼聲、陳誌遠的呻吟、雨水的聲音,全都鑽進他的耳朵裡,讓他頭暈目眩。他想轉身離開,腳卻像被釘在地上,動彈不得。
旁邊的蘇雨晴突然發出一聲短促的驚呼,林默轉頭看去,隻見她盯著自己麵前的鏡子,臉色蒼白得像紙。鏡子裡是蘇雨晴第一次做記憶手術的場景——手術室裡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患者是個因車禍失去記憶的老人,蘇雨晴握著記憶傳輸針,手卻控製不住地發抖,針管偏離了位置,老人突然尖叫起來,痛苦地蜷縮在手術台上。蘇雨晴當時嚇得掉了針管,看著老人痛苦的樣子,眼淚止不住地流,心裡滿是自責:“我是不是不適合做醫生?”
張嵐的情況也不好。她麵前的鏡子裡,是父親張啟明臨終前的病房——夕陽透過窗戶,落在父親蒼白的臉上,監護儀發出“滴滴”的警報聲,父親的手緊緊抓著她的手腕,指節發白,嘴裡想說什麼,卻隻能發出微弱的氣音。張嵐當時趴在床邊,哭著說“爸爸你彆離開我”,可父親最終還是閉上了眼睛,手裡還攥著一本畫滿記憶裝置草圖的筆記本,上麵寫著“給嵐嵐:爸爸還沒教你怎麼調試……”這是張嵐最大的遺憾——她沒能陪父親走完最後一程,也沒能完成父親的研究。
“怎麼樣?痛苦嗎?”空白的聲音在控製室裡回蕩,帶著殘忍的愉悅,“隻要你們說‘我想忘記’,這些痛苦就會消失。記憶重置裝置會幫你們清空所有不好的回憶,讓你們變成全新的人。”
林默的意識越來越模糊,鏡子裡的畫麵開始扭曲,父親的臉、陳誌遠的血、蘇雨晴的眼淚、張嵐的哭聲,全都混在一起,像一團亂麻,纏得他喘不過氣。他甚至開始想:如果真的能忘記這些痛苦,是不是就不會這麼累了?
就在這時,鏡子裡突然閃過一張熟悉的臉——是母親。母親穿著她最喜歡的藍色毛衣,坐在客廳的沙發上,手裡織著圍巾,陽光落在她的頭發上,泛著淡淡的金光。她抬頭看向林默,笑容溫柔得像春日的風:“小默,還記得你小時候摔破膝蓋嗎?你當時哭著說‘我再也不跑步了’,可第二天還是跟著小夥伴去操場玩。”母親的聲音輕輕的,卻像一道暖流,順著耳朵往心裡鑽,“記憶不是用來逃避的,是用來成長的。痛苦的記憶會讓你記住教訓,溫暖的記憶會讓你有勇氣往前走。如果忘了,你就不是你了。”
“媽……”林默的眼淚突然掉了下來,模糊的意識瞬間清醒。他想起母親臨終前,握著他的手說“不管遇到什麼事,都要記得自己是誰,記得你愛的人是誰”;想起蘇雨晴在他迷茫時說“我們一起麵對,再難的坎都能過去”;想起憶星出生時,他抱著女兒,心裡滿是“我要保護好她們”的決心。
這些記憶像一道道光,驅散了腦子裡的迷霧。林默猛地抬起頭,看向空白,眼神堅定得像淬了火。他伸手從口袋裡掏出傳呼機,將傳呼機貼在嬰兒艙的金色屏障上,然後閉上眼睛,將自己的記憶一點點注入其中——有父親十年後在醫院握著陳誌遠的手懺悔,說“老陳,當年是我錯了,你罵我打我都好”;有陳誌遠拍著父親的肩膀,笑著說“都過去了,你女兒都這麼大了”;有憶星出生時,蘇雨晴虛弱卻幸福的笑容,女兒在他懷裡發出第一聲啼哭;還有他和蘇雨晴在星空下約定,要一起讓記憶共享技術幫助更多人。
這些溫暖的記憶順著傳呼機,融入金色屏障,讓屏障的光芒變得更亮,像一輪小小的太陽,照亮了整個控製室。鏡子裡的痛苦畫麵開始褪色,取而代之的是林默注入的溫暖場景——父親的懺悔、陳誌遠的釋然、憶星的出生、星空下的約定。
“空白,你看!”林默的聲音響亮而堅定,他指著鏡子裡的畫麵,“共享記憶不是剝奪,是理解!我知道你妹妹的痛苦,我知道你恨那些研究人員,可逃避解決不了問題!你吞噬彆人的記憶,隻會讓更多人變成你妹妹那樣,隻會讓更多家庭失去溫暖!”
空白的身體猛地一震,他盯著鏡子裡父親懺悔的畫麵,眼神裡的戾氣漸漸淡了,多了些迷茫。他想起妹妹當年參加研究時,笑著對他說“哥,我想幫那些失去記憶的人,我想讓他們找到回家的路”;想起妹妹失去意識後,每天重複說“我是誰”,他卻隻能坐在旁邊,握著妹妹的手,一遍遍說“你是小空,是我妹妹”。
“不……我不是要傷害彆人……”空白的聲音開始發抖,他後退一步,撞到了記憶重置裝置,黑色球體裡的能量突然劇烈波動,“我隻是想讓那些人嘗嘗失去記憶的痛苦!我隻是想讓他們知道,我妹妹有多可憐!”
“我知道你的痛苦,可你用錯了方式。”林默往前走了一步,金色屏障的光芒籠罩住空白,“你妹妹如果知道你現在做的事,她不會開心的。她想要的是幫助彆人,不是傷害彆人。我們可以一起改進記憶共享技術,避免再出現像你妹妹那樣的悲劇,我們可以用技術幫更多人找回記憶,找回家人。這才是你妹妹真正想看到的,不是嗎?”
空白的手鬆開了控製器,控製器“啪嗒”一聲掉在地上。他盯著鏡子裡妹妹的幻影——那是林默注入的記憶碎片,畫麵裡的妹妹穿著白色的研究服,笑著對他說“哥,我成功了!我幫一個老人找回了和老伴的記憶”——眼淚突然掉了下來,砸在地麵上,暈開小小的濕痕。
控製室裡的鏡子開始恢複成金屬牆,隻有林默麵前的那麵鏡子還亮著,映著母親的笑容、蘇雨晴的溫柔、憶星的酒窩。金色屏障的光芒漸漸收斂,卻依舊護在他們周圍,像一層溫暖的鎧甲。林憶星的哭聲停了,她睜著圓溜溜的眼睛,看著空白,伸出小手,像是在跟他打招呼。
空白看著嬰兒艙裡的憶星,又看了看鏡子裡妹妹的笑容,突然蹲下身,雙手抱頭,肩膀劇烈地顫抖起來。他壓抑了多年的痛苦、愧疚、憤怒,在這一刻全都爆發出來,哭聲沙啞得像破碎的玻璃:“妹妹……對不起……哥錯了……哥不該用你的名義傷害彆人……”
林默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看著他。他知道,空白不是壞人,隻是一個被痛苦困住的可憐人。記憶的力量,不僅能讓人成長,也能讓人釋然。隻要空白能走出痛苦,他們就能一起,讓記憶共享技術變成真正能幫助人的技術,而不是傷害人的武器。
礦場的應急燈不再閃爍,記憶屏蔽裝置的嗡鳴聲漸漸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嬰兒艙裡憶星發出的咯咯笑聲。林默低頭看向女兒,女兒正抓著他的手指,笑得開心。他知道,這場關於記憶的戰鬥,還沒有結束,但他們已經邁出了最重要的一步——用溫暖的記憶,喚醒了迷失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