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頭山的夜晚,與燕城截然不同。
當一盞盞燈火在村莊裡漸次熄滅,萬籟俱寂便沉沉壓下,隻剩下窗外不知疲倦的蛙鳴與蟲唱,彙成一片混沌的背景音。
餘夏被安排住在江靜知隔壁的老宅裡,與江靜知所住的客房僅一牆之隔。
這堵牆,是古老的磚木結構,隔音效果近乎於無。
白天還不覺得,一到夜晚,它仿佛變成了一層透明的薄膜,將隔壁的生活聲響毫無保留地傳遞過來。
起初,餘夏並未在意。
他習慣於在睡前整理一天的想法和思路,大腦高速運轉時,外界的乾擾會自動被過濾。
但今晚有些異常。他剛躺下,閉上眼,隔壁細微的聲響便如同被放大了一般,清晰地鑽進他的耳朵。
先是江靜知和張儷低聲的交談,模糊不清,卻像輕柔的羽毛,一下下搔刮著他的聽覺神經。
接著是水流聲,大概是她在洗漱。
然後,是拖鞋踩在老舊木地板上發出的輕微“吱呀”聲,由遠及近,又由近及遠……每一步,都仿佛踏在他心頭的鼓點上。
最要命的是安靜下來之後。
他能隱約聽到她翻閱書頁的沙沙聲,甚至她偶爾輕微的飲水聲。這些平日裡會被完全忽略的聲音,在此刻寂靜的鄉村夜晚,在薄薄的一牆之隔後,變得異常清晰,充滿了難以言喻的……存在感。
餘夏平躺在略顯堅硬的木板床上,第一次發現自己的大腦無法有效執行“休眠”指令。
他試圖用數質數的方式來集中注意力,但數到一百零三時,思緒又被隔壁一個輕微的起身動靜打斷。
他嘗試分析虎頭山的盈利模式,但腦海裡浮現的卻是傍晚時分,江靜知在溪邊擰乾濕發時,脖頸彎出的那道柔和曲線。
一種陌生的煩躁感,混合著一種更深層的好奇,在他體內蔓延。
他清晰地意識到,那個擾動他睡眠的“變量”,不是蛙聲,不是蟲鳴,而是牆那邊那個具體的人——江靜知。
他翻了個身,木床發出更大的吱嘎聲,在靜夜裡顯得格外突兀。
他立刻僵住,下意識地屏住呼吸,仿佛怕這聲響會驚動隔壁的人。
一種近乎“做賊心虛”的感覺讓他更加不適。
他什麼時候變得如此在意自己的動靜會不會影響到她了?
就在這時,隔壁傳來一聲清晰的關燈聲——“啪”。
世界仿佛瞬間被抽走了最後一絲光亮,也帶走了那些細微的生活聲響,陷入了更深的沉寂。
然而,這種沉寂並沒有帶來安寧,反而讓餘夏覺得更加空曠難耐。
他知道,她也睡下了。僅一牆之隔。
餘夏睜著眼睛,望著窗外透進的、被木窗欞分割的朦朧月光,第一次體會到了什麼叫“輾轉難眠”。
他引以為傲的邏輯思維和情緒控製,在虎頭山這個普通的夜晚,在一堵不隔音的老牆麵前,似乎暫時失效了。
這個發現,讓他感到前所未有的困惑,以及一絲難以名狀的……悸動。
夜還很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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