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徹底沉了下來,像一塊浸滿墨汁的絨布,把清河縣城的巷弄都裹得嚴嚴實實。武家小院外的老槐樹,枝椏在風裡晃著,投下的影子像張亂網,罩在斑駁的木門上。就在這時,“砰!砰!砰!”——急促的拍門聲突然炸響,像三顆驚雷砸在寂靜的巷子裡,連牆根的蟋蟀都嚇得停了聲。
緊接著,鄆哥那帶著變聲期特有的沙啞與尖銳的呼喊,穿透木門縫隙,直直紮進堂屋:“武都頭!開門啊!快開門!出事了!!”
這聲音太急、太慌,像冰水潑入滾油,瞬間就炸碎了堂屋裡那層粘稠得能拉絲的曖昧。空氣裡還飄著沒散的酒氣、菜香,還有潘金蓮身上那點脂粉味,可此刻全都變了味,成了刺人的針,紮得人心裡發慌。
潘金蓮的手剛要碰到武鬆的衣襟——那布料帶著他身上的熱氣,粗糲卻滾燙,指尖剛沾到,就像觸到了炭火。她心裡正翻湧著狂喜,想著再往前一步,就能把這尊“打虎英雄”徹底拉進自己的圈套,可這拍門聲一炸,她的手猛地頓在半空,臉上那精心堆起的媚笑,像被凍住的糖霜,“哢嗒”一聲裂了紋。
“誰?!”她咬著牙,聲音裡的柔媚瞬間褪得一乾二淨,隻剩下淬了毒的怨怒。隻差一點!就差那麼一點點!她甚至能感覺到武鬆身上那股被藥力催出來的燥熱,能看到他眼神裡快要崩斷的理智,可偏偏有人在這時候來攪局!她猛地扭頭,目光像兩把尖刀,直直射向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仿佛要把門外的人剜出來,嚼碎了咽下去。
而武鬆,此刻正處在理智崩塌的邊緣。體內的“逍遙樂”像匹脫韁的烈馬,從下腹一路衝撞上來,燒得他四肢百骸都發疼。神經像被火烤著,每一根都在顫抖,眼前潘金蓮的臉明明是模糊的,可那眼波流轉、嘴角帶笑的模樣,卻像鉤子似的,勾著他心底最原始的衝動。他的手攥得死緊,指節發白,指甲幾乎要嵌進肉裡,隻有這點痛感,還能讓他勉強記得“兄嫂”“倫常”這幾個字。
鄆哥的呼喊,對他來說就是救命的繩索。
“呃!”武鬆悶哼一聲,借著這股外力帶來的清醒,猛地向後踉蹌了一大步。他的後背撞到了桌腿,“哐當”一聲,桌上的酒壺晃了晃,灑出幾滴酒,落在地上,濺起細小的灰塵。他徹底擺脫了潘金蓮那幾乎要纏上來的身子,額頭上的汗珠像斷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地砸在衣襟上,洇出深色的印子。他的胸膛劇烈起伏著,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灼熱的氣,像剛從火場裡跑出來,古銅色的皮膚漲得通紅,連脖頸上的青筋都鼓了起來。
那雙原本銳利如鷹的眼睛,此刻布滿了血絲,欲望和理智在裡麵瘋狂打架——一邊是身體裡燒得快炸的邪火,一邊是刻在骨子裡的禮法道義。好在,鄆哥這聲喊,把那絲快要熄滅的理智,又給拽了回來。
“二叔!”潘金蓮急了,她怎麼甘心煮熟的鴨子飛了?她往前跨了一步,伸手就想再去拉武鬆的胳膊,聲音裡帶著哭腔似的委屈,“您彆走啊!酒還沒喝完,話還沒說透呢!武家的香火……”
“閉嘴!”武鬆猛地抬手,打斷她的話。他的聲音嘶啞得像被砂紙磨過,每一個字都透著決絕,“門外有人叫門!”他說完,再也不看潘金蓮那張快要扭曲的臉,轉身就往門口衝。腳步有些虛浮,像踩在棉花上,可每一步都異常堅定,仿佛身後有洪水猛獸在追。
“武都頭!快開門啊!真出大事了!再不開門,就來不及了!”門外的鄆哥更急了,拍門的力道越來越大,門板“吱呀”作響,像是隨時會散架。他還故意加了幾聲咳嗽,那咳嗽聲又急又重,明擺著是在暗示事情緊急,讓武鬆彆再耽擱。
潘金蓮站在原地,氣得渾身發抖。她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疼得鑽心,可這點疼,遠比不上心裡的火氣。她能怎麼辦?總不能當著外人的麵,衝上去把武鬆硬拽回來吧?那樣一來,她之前裝的“賢惠嫂嫂”形象,就徹底崩了。她隻能眼睜睜看著武鬆跌跌撞撞地衝到門邊,手指因為用力,抽門閂的時候都在抖,“嘩啦”一聲,門閂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院門被猛地拉開,一股晚風灌了進來,帶著巷口的塵土味,吹得武鬆打了個寒顫,也讓他混沌的腦子清醒了幾分。
門外,鄆哥挎著他那個快空了的果籃,籃子上還沾著幾片梨葉子。他的頭發亂糟糟的,額頭上全是汗,順著臉頰往下流,滴在粗布褂子上,洇出一小片濕痕。他一抬頭,就看到武鬆的模樣——臉色通紅,眼睛裡全是血絲,滿頭大汗,呼吸急促得像跑了幾十裡路,身上還飄著酒氣。
鄆哥心裡咯噔一下,瞬間就明白了——武都頭之前的囑托,根本不是小題大做!這哪是什麼家宴?分明是那潘金蓮在搞鬼!他又探頭往院裡看了一眼,正好對上潘金蓮的目光。她站在堂屋門口,臉色鐵青,眼神怨毒得像要吃人,嘴角往下撇著,哪裡有半分“一家人團聚”的樣子?
鄆哥在市井裡摸爬滾打了五六年,最會看人臉色。他知道現在不是猶豫的時候,必須趕緊把武都頭帶走。不等武鬆開口,他就猛地一拍大腿,拔高了聲音,故意讓屋裡的潘金蓮也能聽見:“哎呦喂!我的都頭啊!您怎麼還在這兒喝酒呢?!您看您這臉色,紅得跟熟透的柿子似的,肯定是喝多了!快彆喝了!縣衙裡有緊急公務!王老爺讓您立刻、馬上過去!差役們都在縣衙門口等著呢,說是晚了就要誤事!”
他一邊喊,一邊不等武鬆反應,就鑽進了院子,伸手就去扶武鬆。他的手剛碰到武鬆的胳膊,就被燙了一下——武都頭的身上怎麼這麼熱?像揣了個火爐子!他心裡更慌了,嘴上卻不停:“走走走!都頭您小心腳下,彆摔著!公務要緊,可耽誤不得!嫂子,實在對不住啊,這公務太急,我先把都頭扶走了,等回頭再給您賠罪!”
這話說得又快又急,堵得潘金蓮連插嘴的機會都沒有。
潘金蓮站在原地,氣得胸口發悶,差點背過氣去。縣衙公務?這都快天黑了,哪來的緊急公務?這小猢猻分明是在撒謊!是在故意壞她的好事!她想衝上去阻攔,可腳像被釘在了地上,怎麼也挪不動。她知道,隻要她敢上前一步,鄆哥肯定會喊得更大聲,到時候整條巷子的人都會聽見,她的名聲就徹底毀了。
“你們……你們給我回來!”她隻能站在原地,聲音又尖又細,帶著哭腔,可這話在武鬆和鄆哥聽來,根本沒什麼分量。
武鬆正好借坡下驢。他順著鄆哥的力道,把大半重量都壓在了鄆哥身上,故意晃了晃腦袋,含糊不清地說:“呃……公務?好……走……這就去……”他還配合著打了個酒嗝,裝出一副醉得站不穩的樣子。其實他心裡清楚,再待下去,他真的要控製不住自己了——體內的藥力還在燒,像有無數隻小蟲子在啃他的神經。
“哎!好嘞!都頭您撐住!”鄆哥使出了吃奶的力氣,才扶住武鬆。武都頭看著不胖,可渾身都是肌肉,重得像塊石頭。他半拖半拽地把武鬆往院外拉,腳步飛快,生怕潘金蓮又衝出來阻攔。
潘金蓮追到院門口,看著兩人的背影越來越遠,心裡的火氣“噌”地一下就竄了上來,燒得她眼前發黑。她的計劃徹底失敗了!那壺加了藥的酒,那桌精心做的菜,她攢了好久的銀鐲子,還有她鼓起勇氣的試探……全都毀了!毀在了這個突然冒出來的小癟三手裡!
她死死摳著院門框,粗糙的木頭硌得她手指生疼,可她一點也沒察覺。指甲在木頭上刮出刺耳的“咯吱”聲,像是在發泄心裡的怨怒。她看著武鬆和鄆哥拐過巷口,身影消失在暮色裡,眼睛裡的怨毒幾乎要溢出來,牙齒咬得咯咯作響,嘴唇都被咬出了血印。
“鄆哥……武鬆……”她低聲念著這兩個名字,聲音裡滿是恨意,“你們給我等著!我不會就這麼算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