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繼偉睜開眼時,銅鏡正貼著他的胸口發燙,像塊燒紅的鐵片。他一把將它掏出來,鏡麵蒙著層灰霧,邊緣爬滿蛛網狀的裂紋,細得幾乎看不見,可指尖一碰,就傳來細微的震顫,仿佛整麵鏡子隨時會碎成粉末。
他想起昨夜鼻血滴在鏡邊的情景——那血沒被吸進去,反而凝成暗紅顆粒,剝落時像乾涸的鏽渣。
“喂。”他低聲喚,“你還活著嗎?”
鏡麵晃了晃,浮出半行歪斜字跡:**“它開始碎了……”**
聲音虛弱,斷續,不像平時那個嗑瓜子罵人的毒舌女鬼,倒像是從井底撈上來的一縷回音。
話沒說完,鏡麵徹底黯淡,隻剩裂痕在微光下泛著冷芒。
蘇曼一腳踹開廟門時,藥箱還掛在肩上。“你又拿血喂鏡子了?”她盯著他指縫殘留的血絲,“我說過多少次,精血不是創可貼,不能哪兒破了就往哪兒貼。”
“它不吃了。”趙繼偉翻過手掌,血跡已乾,“現在連吞都吞不動。”
肖塵蹲在門口,右手壓在左腕下,指節泛白。他沒說話,隻是抬頭看了眼銅鏡,瞳孔微縮。
“走。”蘇曼甩下藥箱,“再賴這兒,你倆都能長蘑菇。”
三人沿著荒街北行,風裡帶著腐土味。昨夜那場雨把地皮泡爛了,腳踩下去,泥漿咕嘰一聲,像是地下有東西在嚼骨頭。
趙繼偉把銅鏡揣進懷裡,隻靠掌心感應震動。每過半炷香,便有一陣陰風從地底湧出,吹得衣角翻飛,寒意直鑽褲管。
“這風不對。”蘇曼咬破指尖,彈出一滴血珠。血剛離手就被凍住,落地摔成冰碴。
“下麵有魂壓。”她眯眼,“不是普通的鬼差能鎮得住的。”
肖塵抽出畫筆,筆尖雲雷紋隱隱發亮。他蹲下身,筆尖輕點地麵,紅墨剛滲入磚縫,忽然逆流回囊,筆杆劇烈震顫,差點脫手。
“刑司禁製。”他收回筆,聲音低,“封的是活人魂道。”
“那就對了。”蘇曼冷笑,“咱們要找的‘活死人’,就是從這兒爬出來的。”
三人伏在祭台側翼,等下一波陰風。風起時,一道佝僂身影從地底通道口緩緩走出,腳步僵硬,頭頂無光,脖頸處金印若隱若現。
趙繼偉一個箭步撲上,袖中符紙拍在對方後頸。那人猛地僵住,喉嚨裡擠出嘶聲:“……戌七……歸位……一線……”
“又是這句。”蘇曼拔出銀針,紮進其手腕經絡。針尾泛黑,藥氣順著針身蒸騰而起,那人抽搐兩下,眼珠翻白。
“彆弄死。”趙繼偉按住她手腕,“他還得帶路。”
蘇曼冷哼一聲,收針。那人搖晃著轉身,機械地走向地宮深處。三人尾隨其後,穿過一段幽深甬道,儘頭是一扇青銅巨門,門環是兩隻倒懸的鬼首,眼窩空洞,卻滲著黑霧。
門前站著一名鬼差,披著殘破判官袍,腰間令牌斷裂,臉上溝壑縱橫,像被刀刮過十遍。最詭異的是他的眼睛——空洞無神,可深處卻流轉著微弱魂光,藍白交織,如煙似霧。
趙繼偉掏出銅鏡,鏡麵剛抬,隻映出一片灰霧,隨即裂紋微微一震,竟傳來灼痛。
“廢了。”他收鏡,“看不了。”
蘇曼上前,取出一根烏黑藥針,刺入鬼差手腕。針尖剛入肉,那人猛然睜眼,喉嚨裡擠出幾個字:“……七號……回來了……容器……滿了……”
話音未落,全身抽搐,嘴角溢出黑血。
肖塵突然往前一步,盯著那雙眼睛。
魂光流轉的軌跡,在他瞳孔中清晰映出——那是一幅未完成的儺戲麵具紋路,與他夢遊時畫下的圖案,分毫不差。
更讓他呼吸停滯的是,他在那團魂光深處,看到了一個背影。
穿粗布短褂,赤腳站在案前,手裡握著一支斷筆。
是他七歲時的模樣。
“這是……我?”他喃喃。
“不是你。”趙繼偉盯著鬼差枯槁的臉,“是盛放你魂片的容器。”
蘇曼猛地拽回肖塵:“彆盯太久,魂光會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