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幾日,葉卿棠當真在小院裡過起了近乎閒適的日子。
地牢的陰冷、沈家的傾覆、白麵書生的詭影,連同那張無形蛛網的沉重,似乎都被暫時隔絕在了院牆之外。
傅懷硯未曾露麵,也未遣人來打擾,這方小小的天地成了短暫的避風港。
雙兒自然是留了下來,手腳麻利地將小院打理得井井有條。
每日清晨,她總能變著法子弄來熱騰騰的早點,或是清粥小菜,或是街角剛出爐的酥餅,絮絮叨叨地勸葉卿棠多吃些,仿佛要把前幾日“啃樹皮”的虧欠都補回來。
葉卿棠拗不過她那份執著的心疼,往往隻得依從,看著雙兒忙前忙後、臉上洋溢著滿足笑容的模樣,心口那沉甸甸的棉絮感,似乎也被這煙火氣息熨帖得鬆散了些。
葉卿棠試著提過一次,“雙兒,如今你已是自由身,不必再自稱奴婢,也不必喚我小姐了。”
她想著,或許該換個更尋常的稱呼,讓彼此都輕鬆些。
雙兒聞言,卻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臉的惶恐和固執,“那怎麼行!小姐就是小姐!奴婢就是奴婢!叫了這麼多年,早就刻進骨子裡了,改不了,也不想改!”
她一邊說,一邊用力擦拭著本就光潔的桌麵,仿佛要用行動證明自己“奴婢”的本分。
葉卿棠看著她那副認真的樣子,知道她是真心實意地認定了這層關係,這份主仆名分在她心裡,早已超越了身份的束縛,成了某種情感的依托和表達。
那點想要“平等”的念頭,在雙兒如此赤誠的堅持麵前,顯得蒼白又多餘。
葉卿棠便不再勉強,隻是無奈地笑著搖搖頭,隨她去了。
白日裡,葉卿棠有時會倚在窗邊,望著院中那株被雨水洗得愈發青翠的石榴樹發呆。
指尖偶爾無意識地探入袖中,觸碰到那半截冰冷鏽蝕的袖鏢,冰涼的觸感會讓她瞬間回神,滇水鎮的硝煙、父母模糊的笑靨、沈一帆枯槁絕望的臉……那些碎片依舊會不受控製地翻湧上來,帶來一陣心悸。
但緊接著,雙兒清脆的呼喚或是送來的茶點,又會將她從冰冷的回憶邊緣拉回這方小小的、帶著暖意的現實。
雨停了又下,天色陰沉依舊。
她靠在軟榻上,聽著窗外雨滴敲打屋簷的單調聲響,指尖在袖鏢粗糙的鏽跡上輕輕摩挲,目光卻空茫地落在虛空某處。
雙兒輕手輕腳地進來添茶,見她這副神遊天外的模樣,張了張嘴,最終隻是將溫熱的茶盞輕輕放在她手邊的小幾上,又悄悄退了出去。
三天光陰,在連綿陰雨與焦灼等待中倏忽而過。
地牢深處,那股混雜著黴爛、血腥與絕望的氣息,仿佛凝固成了實體,沉甸甸地壓在每一個進入此地的人胸口。
葉卿棠麵無表情地跟在獄卒身後,腳步踩在濕滑冰冷的石板上,發出輕微的回響。
她今日換了一身素淨的青色布裙,脂粉未施,唯有袖中那枚冰冷的袖鏢,是她唯一的武器,也是支撐她站在這汙穢之地的支柱。
終於,在一間更加幽暗的牢房前,獄卒停下了腳步,嘩啦一聲打開了沉重的鐵鎖。“葉氏小姐,流放時辰快到了,有話快說。”
葉卿棠微微頷首,示意獄卒退後幾步。她獨自上前,隔著粗壯的木柵欄,望向那個蜷縮在角落草堆裡的人影。
沈一帆被拖出草堆時,動作僵硬得如同提線木偶。
他渾濁不堪,毫無生氣。短短幾日牢獄之災,已將他徹底抽乾了精氣神,隻剩下一具行屍走肉般的空殼。
他費力地抬起頭,目光遲鈍地落在葉卿棠臉上,沒有恨,沒有怨,甚至沒有一絲波瀾,隻有一片死寂的空茫。仿佛眼前站著的,隻是一個無關緊要的陌生人。
葉卿棠心中沒有絲毫憐憫。
這具皮囊裡承載的靈魂,早已與原主記憶中那個溫文爾雅的丈夫判若兩人,或者說,那所謂的溫文爾雅,也不過是精心偽裝的畫皮。
“沈一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