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月剛放下沉重的藥水桶,便被葉卿棠伏案疾書的異常專注吸引了目光。
他探頭幾步,瞥見那張布滿炭跡的黃紙上勾勒出的奇特器械輪廓,飛輪、踏板、針杆交錯,全然不似尋常針線活計。
他按捺不住好奇,脫口而出,“葉姑娘,這奇巧物件是什麼?瞧這模樣,倒像能自個兒跑動的紡車似的!”
葉卿棠聞聲抬頭,血絲密布的雙眸驟然亮起一簇精光,仿佛被這詢問點燃了某種壓抑已久的火焰。
她指尖重重一點草圖上的飛輪結構,炭灰簌簌落下,語速快而清晰,“這東西叫縫紉機,非紡車,可以幫助我們更快更好的趕製防護服,而且也可以減輕繡工的工作負擔。”
“你們瞧。”
她手腕一翻,虛虛指向紅塵那雙紅腫的手,“有了這個東西她的手便可以不必再遭受磋磨,效率也能大大提高。”
她的手指順著線條劃過梭床位置,“針尖刺透布料刹那,下方這梭子便能精準勾住線環,瞬間完成雙線連鎖!無需人手引線穿針,隻需要腳踏配合提供動力,一踏之下,針落線成,便能密實均勻。”
傅懷硯的視線如寒潭沉冰,無聲地掃過草圖,又落回葉卿棠激昂的麵龐,眸光微閃。
風月聽得屏息凝神,眼瞳裡映著跳躍的油燈火苗,仿佛已見那鐵器飛轉的幻影,“那豈不是眨眼便能縫好一件衣衫?”
“正是!”
葉卿棠斬釘截鐵,一掌拍在草圖邊緣,震得紙張簌簌作響,“此機一出,一人一機,可抵十雙巧手,我們防護服趕製不及的問題說不定就能迎刃而解了!”
她喘息稍定,目光灼灼環視眾人,那草圖上的冰冷線條,此刻在她沙啞而堅定的解說下,仿佛已化作撕裂疫區陰霾的雷霆。
傅懷硯的視線如凝冰,無聲地從那張布滿炭跡的草圖移向葉卿棠因激動而微微泛紅的顴骨。
他向前一步,骨節分明的手指伸出,拈起那張硬黃紙。
指尖劃過那些飛輪、曲軸、針杆與梭床的粗糲線條,動作緩慢而專注,仿佛在丈量著這些冰冷符號與現實之間的天塹。
他深潭般的眸子裡映著油燈跳躍的火光,也映著草圖上的奇巧構造,最終,那目光沉沉地落在葉卿棠布滿血絲卻異常明亮的雙眼上。
“構想精妙。”
他開口,聲音隔著口罩沉悶,卻還像冬天寒潭那樣清冽,“可這機器設計得太巧妙了,零件配合得嚴絲合縫,根本不是普通工匠做得出來的。疫區這地方,上哪兒找好鐵和好工匠,日夜趕工做出這麼精密的儀器?”
傅懷硯指尖在草圖核心的聯動機構處輕輕一點,那力道仿佛敲在葉卿棠繃緊的心弦上。
她猛地抬眼,血絲密布的雙眸死死盯住那被指出的關鍵節點,傅懷硯沉冷的話語如同冰水,瞬間澆熄了她方才因構想而燃起的亢奮火焰。
現實的鐵壁轟然矗立在眼前。
精密的聯動,嚴絲合縫的咬合,這需要極高的鍛造精度和裝配技巧,絕非眼下這缺鐵少匠、人心惶惶的絕地所能企及。
“該死!”葉卿棠低咒一聲,攥緊的拳頭指節泛白,指甲深深陷進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刺痛,才勉強壓下那股幾乎要將她吞噬的無力感。
是她太過急切,被那圖紙勾勒出的效率衝昏了頭,竟忽略了這最根本的製約。
疫區,封鎖的鐵城,工匠?精鐵?都是奢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