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中學的水泥操場,比村小學的黃土操場硬多了。林凡穿著娘做的新布鞋,站在操場上,覺得腳底板有點硌得慌。
初一(3)班的隊伍裡,都是陌生的麵孔。有鎮上的孩子,穿著的確良襯衫,頭發梳得整整齊齊;也有像他一樣從各村來的,皮膚黝黑,帶著點怯生生的拘謹。林凡站在隊伍右邊,習慣性地往右邊挪了挪,這樣能看清前麵班主任的臉——那是個戴眼鏡的男老師,說話聲音像敲鐘。
開學第一周,風平浪靜。
林凡努力適應著初中生活:上課要記筆記,黑板是綠色的玻璃黑板,字寫得又小又密,他得把脖子歪得更厲害才能看清;課間操要跑圈,他緊緊跟著前麵同學的背影,生怕跑錯了方向;午飯在食堂吃,他總是找最右邊的座位,能清楚地看到打飯窗口的隊伍。
他以為,日子會像在村小學時一樣,安安穩穩地過下去。
直到第二周的體育課。
體育老師教大家打籃球,把全班分成兩隊,在水泥球場上對抗。林凡被分到了紅隊,站在籃球場的右邊——他隻能看清右邊半場的球,左邊的動靜,全靠耳朵聽。
“林凡,傳球!”隊友在左邊喊。
林凡轉頭往左看,左眼一片模糊,隻看到個晃動的影子,他慌忙把球往左邊扔,卻扔偏了,滾到了場外。
“嘿,你往哪兒傳呢?”隊友跑過去撿球,嘟囔了一句,“眼神不好使啊?”
林凡的臉“騰”地紅了,低下頭,沒說話。
接下來的幾分鐘,他更緊張了。球傳到他手裡,他不敢往左邊傳,隻敢往右邊扔;對方球員從左邊衝過來,他常常反應慢半拍,被輕易斷了球。
“喂,新來的,你是不是左眼看不見啊?”一個穿白球鞋的男生突然喊道,他是鎮上的,叫張強,說話帶著股衝勁兒。
林凡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像被人狠狠攥住了。他沒點頭,也沒搖頭,隻是死死盯著地上的籃球,指甲掐進了手心。
“肯定是!”張強拍著手笑起來,“你看他,從來不敢往左邊看,脖子都快歪到肩膀上了!”
周圍的同學都停下來,目光齊刷刷地落在林凡身上,像無數根細針,紮得他渾身發燙。
“獨眼龍!”不知道是誰喊了一聲,尖溜溜的,像劃過玻璃的聲音。
“哈哈哈,獨眼龍!”立刻有人跟著喊,笑聲在操場上炸開,震得林凡耳朵嗡嗡響。
他覺得所有人的眼睛都在盯著他的左眼,那隻他一直刻意忽略的、模糊的眼睛,此刻像被放在了放大鏡下,暴露在所有人麵前。他想辯解,想說“我不是”,可喉嚨像被堵住了,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體育老師吹了聲哨子:“彆起哄!繼續打球!”
可笑聲停了,眼神卻沒散。林凡站在球場上,像個木樁子,渾身發冷。他再也沒心思打球,隊友把球傳給他,他也像沒看見似的,直到老師把他換下場。
他坐在操場邊的台階上,低著頭,看著自己的影子。影子被太陽拉得很長,左邊的部分,好像真的比右邊淡了一塊。
那天下午的課,林凡一句也沒聽進去。
他能感覺到背後有人指指點點,能聽到“獨眼龍”這三個字像蒼蠅一樣,嗡嗡地在耳邊飛。他把脖子埋得更低,幾乎要趴在桌子上,右眼死死盯著課本,可一個字也看不進去。同桌是個文靜的女生,偷偷碰了碰他的胳膊,遞過來一張紙條,上麵寫著:“彆理他們。”
林凡捏著紙條,心裡更酸了。
放學鈴一響,他抓起書包就往校門口跑,像後麵有狼在追。他不敢和同村的同學一起走,怕他們也問起“獨眼龍”的事。他沿著路邊的田埂走,土路凹凸不平,他走得急,差點摔進溝裡——以前爹娘總在左邊護著他,現在,他隻能自己往右邊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