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剛透窗紙,灶膛裡的火苗竄起一尺高,映得小七半邊臉通紅。他蹲在陶缸前舀水淘米,手腕剛抬,一隻粗布袖口突然從斜裡伸過來,啪地打翻了瓢。
“今兒用井邊新打的。”蕭灼站在他身後,聲音不高不低,像早年鏢局點卯時報到那樣平常。
小七愣住:“可這缸水昨兒才換的……”
“柴不夠。”蕭灼順手把空瓢扔進鍋台角,“去後院清點西廂那堆鬆枝,一根彆少。”
小七張了張嘴,到底沒問,低頭往外走。經過堂口時還嘀咕:“掌櫃的怎麼連燒火都管得這麼細。”
蕭灼沒應聲,等腳步遠了,才蹲下身,指尖輕抹水麵。一縷極淡的油膜浮著,日頭照上去泛出虹彩,湊近嗅了嗅,尾端帶點苦杏仁味——不重,混在柴煙裡幾乎藏得住。他起身回房,床底拖出個烏木匣,取出銀針往水裡一探,針尖立刻轉青。
廚房案上鹽罐也未放過。他撚了點顆粒放進酒碗,滴兩滴醋,濾到黃紙上,紫紋慢慢爬出來,像雨天牆角的黴斑。
“緩瀉加乏力。”他自言自語,“吃三天就得起不來床,客人鬨騰,名聲臭街。”
外頭老周正掃地,笤帚劃過青磚的聲音規律得很。蕭灼走出來,把鹽罐往櫃台上一擱:“明早去南市,買五斤細鹽,要官倉掛牌的。”
老周抬頭:“咱們這鹽還有大半呢?”
“潮了。”蕭灼敲了敲罐子,“結塊,回頭全倒了。”
“倒?”老周眉毛一跳,“那可是錢!”
“比命貴?”蕭灼看著他,“你昨兒喝的粥,要是從這罐裡出來的,現在該蹲茅房了。”
老周臉色變了變,沒再囉嗦,隻問:“幾時去買?”
“辰時三刻,趁早市人多。”蕭灼壓低些,“彆自己去,找個挑擔賣蔥的老李一塊走,就說賒他兩把蔥,讓他陪你扛回來。”
老周懂了:借個活見證。
兩人說話間,小七抱著柴捆回來,往灶後一塞:“數過了,十七根半,少半截是老鼠啃的。”
“記賬。”蕭灼說,“寫清楚‘鼠齧損’。”
小七應了,又問:“那主缸的水還能燒嗎?”
“不能。”蕭灼拎起陶缸,嘩啦倒進後院枯井,“埋了。”
土蓋上去的時候,他特意踩實,又撒層草灰。這口井早就不用,如今成了毒物墳場。
中午飯改用偏井水,米是前日新碾的,菜是老周早上拎回來的韭菜。三人圍桌吃飯,誰都沒提早上那一幕。但老周夾菜時總瞄一眼鹽碟,小七喝湯前用勺攪半天。
飯後蕭灼拆了段舊門板,削成薄片,邊緣磨利,悄悄插在廚房門檻、水井沿、糧倉門口的地縫裡。薄得像紙,顏色跟地磚差不多,踩上去會輕微移位,看不出異樣,隻有他知道位置。
傍晚小七刷鍋,忽然“哎”了一聲。
“咋了?”蕭灼在擦櫃台。
“鹽罐底下好像有紙?”
蕭灼過去一看,罐子挪動過,下麵壓著半張廢契。他不動聲色抽出來,展開看是張舊租約,字跡模糊,但右下角有個墨點,形狀像隻歪嘴蟾蜍。
“扔爐子裡。”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