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櫻挑起布簾,偷偷向柳木窗外頭看了兩眼,趁著沒人,將貨行裡的小米倒了些進甕裡,填滿了底,紅豆綠豆也倒了些,不敢多,稍稍填了個底,抓了兩把,混勻,免得有些區彆被看出來。
黑陶罐裡也加了些全麥粉進去混勻。
她輕手輕腳打開灶旁三尺高的杉木櫃,爹年前才給櫃門上過桐油,還新嶄嶄的。
灶也才翻新過,娘就在這裡蒸炊餅。
豬油罐子也是空的。
鹽還有些,大抵夠吃到開春。鹽罐裡的鹽粒粗糙,色渾濁,是最便宜的官鹽,一斤五十文,很貴了,娘賣炊餅,一個才兩文。
北宋管麵食叫“餅”,炊餅也叫“蒸餅”,就是饅頭。
這時候也有叫饅頭的,是帶餡兒的。
叫包子的也有,也是帶餡兒的,跟饅頭的區彆主要是形狀,州橋旁就有家王樓山洞梅花包子,是梅花形狀的,在汴京城很有名。
黃娘子沒有鋪子,賣炊餅走街串巷吆喝,賺的是辛苦錢。
黃櫻不敢將空間裡雪白的細鹽放進去。
這樣顏色雪白、顆粒細密的鹽是上等貨,一包賣幾百文沒問題。
可惜北宋鹽、茶、酒都是禁榷貨物,私賣是重罪。
櫃子裡其他的醬、醋也見底了。
她踮腳從櫃子上層拿下一個黑陶甕,將醋加了半甕,放進櫃子裡藏好。
醬油也添了些。
小竹篾籃裡有些紅棗,棗不貴,一文錢能買七個,娘給幾個小孩兒留著甜嘴的。
她也倒了些進去。
至於為什麼她家麵包原料供應的雜貨行裡會有醋和醬油,——現代的麵包什麼稀奇古怪的配料出現都不奇怪。
他們家貨行什麼都有,麵包店進貨一次都能買齊,省得跑彆處。
太冷了,這麼一會子,手指頭凍得通紅。
她忙舉到嘴邊哈了哈氣,使勁搓了搓。
灶台邊有兩捆柴,是家裡僅剩的了。
現如今柴也價高,汴京人口百萬,所需柴炭多靠漕運,來自陝西,山西,南陽等地,如今暴雪阻斷了運輸,價格自然漲了。
平日一捆二十文,如今也一兩百文了。
得想辦法賺錢才行。
這幾日,黃櫻心裡已有了成算。
娘賣炊餅,一個兩文,一天三百個賺六百文,其中成本有:麵粉30斤300文,炭六斤36文,換成柴則要四捆40文,再加上過稅12文,以及碰上胥吏勒索,算下來一天賺大概200文,一個月能有6貫呢!
這很大部分是因為黃娘子的炊餅比彆家的瓷實,用的是實打實的新麵,味道也比旁人更好,這些年有了好些老顧客。
再加上黃父手藝好,打的櫃子、桌椅又結實又好看,還會雕些花!這可不簡單呐!
這樣的手藝普通人家是請不起的。黃爹卻願意乾,並不多收錢。
附近街巷做木活都來找,一個月下來也能有四五貫錢。
要是遇上嫁女兒打嫁妝,那家裡就能存下一大筆錢。
這樣下來,一家人不生病,沒有災,養些雞鴨,種些菜蔬,日子漸漸好起來了。
當然這點錢在東京城裡生活還是很少,他們家賃屋費一個月就要一貫五百文錢,最便宜的豬肉一個月也就吃兩次,羊肉是吃不起的。
平時生活消費,養八口人,每月精打細算也要花不少。
但黃爹和黃娘子都是踏實肯乾的人,他們勤勤懇懇,相信日子總會越過越好。
黃櫻上輩子喜歡研究美食,可惜後來生病了,什麼也不能吃。能擁有健康身體她已經很慶幸了,她要帶著這家人好好活。
一邊想著這些,她已經將灶火點著了。
她有原主記憶,黃娘子做炊餅的手藝早就教給了女兒,大姐兒不愛這個,二姐兒——也就是原主,學得認真,做得跟娘差不離。
黃娘子腿養傷這幾個月走不了路,全靠二姐兒賣。
家裡沒有錢,不進賬不行。
爹早起已經往水缸裡填滿了乾淨的雪,她挖了幾鏟子到鍋裡燒開。
沒錯,東京城裡水也要錢的。
甜水井少,一桶甜水要兩文錢,稍次些的苦水一文錢兩桶,最次的苦水不要錢,但難以下咽,好些人吃苦水頭發都掉完了。
現如今雪災,水也漲價,連最次等苦水也要錢。
戚娘子家的姐兒就是因為家裡沒錢,喝了河裡的臟水,得了痢疾,沒救回來。
這個冬日,老百姓日子很難熬。聽說陳州門那邊的棚戶凍死了很多人,官府正派人救濟。
鍋裡雪一化,黃櫻眼疾手快稱了一盆全麥粉,拿篩子篩了麩皮,再混入一點點蕎麥麵粉,——主要為了顏色暗些。
現代的麵粉工藝高超,那些白麵粉,比北宋的麵粉白許多,屬於高端麵粉了,隻有達官貴人吃得起。
黃娘子一眼能看出來。
也就全麥麵粉跟這時候的麵粉差不多。
混些蕎麥麵粉更不顯眼了。
又加入倉庫裡拿的酵母、細鹽、白糖,她還把一部分水按比例換成了奶油、煉乳。
當然,也不敢多。能聞見奶味兒便行。
奶油中的油脂、煉乳中的蛋白質、糖都讓麵團更鬆軟,煉乳還能提供奶香味兒。
快速將麵揉好,分彆包上空間裡的紅糖餡兒、蜜棗餡、蜜紅豆餡。
他們家貨行的蜜棗、蜜紅豆,可跟那些有工業味兒的不一樣,是純天然的,全靠手藝和良心,滋味很好。
另單獨還包了幾個沒餡兒的炊餅。
都包好後,放到一旁發酵。
灶房這會子熱了些,灶台上有溫度,酵母粉發起來很快,饅頭包子不需要發很大。
她舀了三碗小米在鍋中煮著,並撒了兩把白糖,不至於嘗出甜味兒,但會覺得清甜。
小米粥要煮半個小時。
她將發酵好的饅頭放到鍋上蒸,不浪費這點蒸汽。
蒸好後燜一會兒,饅頭圓鼓鼓的,個個光滑飽滿。
小米粥也煮好了,上麵厚厚一層米油。
屋子裡彌漫著一股小米和紅棗的味兒。
巷中傳來傾腳頭的喊聲:“傾腳——”
允哥兒瘦瘦小小的,穿著打了補丁的褐色夾襖,——爹的舊衣改的,快速提起馬桶,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馬桶有他半個人高呢。
邊跑,還一邊使勁往廚房的方向吸鼻子。
其他幾家也起了,都去倒馬子。
東京城裡,倒馬桶也要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