鬢角的汗水乾了些,巴頓的肩膀向後仰過去,伸手把那個骰盅扔向桌心。
“我說了,”他說,“你不會每一次都這麼幸……”
這句話的尾音沒有落在地上,就唰地被第二篇驚呼打斷,賭徒們前傾身體,最前排的幾乎趴在了桌子上。那位客人揭開骰盅,連侍者都失聲片刻。
“四點,四點,四點……通殺。”
三個整齊的數字排列在一起,巴頓的臉瞬間鐵青,他顫抖著抓住自己的領口,而那位客人依舊沒什麼喜怒。
“不過是遊戲,”她說,“遠不到需要我消耗幸運的地步。”
他眼睜睜看著自己麵前的籌碼被全部劃走,隻覺得肺裡好像有一團火在灼燒。不對!不對!不對!她不可能做到這種事!他一定有哪個動作看漏了!
“等等!”他伸手一把按住了骰盅,抓起裡麵的三顆骰子抵到自己的眼前。哪一顆有問題?是骰盅被做了手腳?不可能!這絕對不可能!
那位客人嘲弄地看著他,似乎已經失去興趣,可巴頓立刻前傾身體撐住桌子:“沒完!還沒完!我還有東西能押!”
他不能輸,他輸掉的不僅僅是現在麵前的籌碼,一旦他骰子不敗的神話被打破,賭場就不會再雇傭他來處理難纏的客人,也不會再寬縱他賴掉數額不算高的賭債。一旦今天他從這個位置上跌落下去,那就是萬劫不複!
巴頓粗重地喘息著,臉上的肌肉開始歪斜:“再賭一局啊?客人!還早呢!籌碼算什麼,僅僅隻是這些東西還遠遠算不上刺激!”
他扭過頭對著侍者大吼:“去算算老子在這裡還能預支多少錢!把那些都壓上!老子要再來一局!”
那位客人似乎被取悅到,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些。
“我知道東方有一個說法,”她說,“你在懸崖底下,蛛絲隻有一根的時候,最好不要冒險。”
巴頓聽不懂她在說什麼,隻覺得這個人全身上下都散發出一股讓人膽寒的氣息。
賭博時最冷靜的人也該汗如雨下麵紅耳赤,再優雅的貴族到了這裡也是一頭貪婪的獸。
可是她自始至終都沒什麼表情,隻是帶著那麵具一樣冷淡嘲弄的笑容,俯瞰周圍所有人。
他不接受這樣的怪物,他不許自己輸在這種裝神弄鬼的人手裡,隻要再來一局……她能做手腳,難道他不能嗎?
當所有的預支籌碼摞上桌子,巴頓第三次舉起骰盅。
這一次他的力氣用到了極限,那隻骰盅在他的臉前晃出一片殘影。在某個神不知鬼不覺的瞬間,一枚骰子從他的衣袖中滑出,無聲無息地在他手中做了個替換。
砰!骰盅砸在桌麵上,連同那張小桌子都顫抖起來。在揭開骰盅之前巴頓微微掀起一個角落,之前那些詭異的事情讓他甚至對自己的看家本領都沒了底氣。
五點,六點,六點,十七點!
那枚被放進去的骰子裡加了鉛,在搖晃的時候他一直在聽骰子與盅的碰撞聲。這一手他練了許多年,再高明的賭徒也會栽在他的手裡。
“哈,哈哈,哈哈哈!老子十七點!讓我看看你還能出什麼點數!”他一把掀開骰盅,伸手抓向那堆垛的籌碼。
他贏了!他一如既往地取得了勝利!這個該死的裝神弄鬼的家夥完蛋了!
那張粉紅色的臉上所有的皮肉都擠在一起,惡意像是海綿一樣從裡麵被擠出來。
看啊,看啊!看看這個戴著麵具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可憐蟲!她確實有些手段,但和他比還嫩了點,現在她要一文不值地從這裡滾出去!
可沒有預想中的歡呼和抽氣聲,桌邊一片寂靜,所有人都在用一種他不理解的目光看著他,巴頓自己也僵了一下,不明所以地低下頭。
他沒有看到她輕輕點了幾下桌子。
一瞬間微弱的震動從桌麵傳遞至骰子,在揭蓋的瞬間一股力量擊中了它們。出來的不是五、五、六。是一、一、二。它甚至不是最小的三連豹子,而是一個毫無用處的四點,一個絕對不可能贏的數值。
那個男人的表情凝固了,沒有綻開的狂笑跌落下來,摔得粉碎。不,不?怎麼可能呢?他剛剛明明更換了骰子,明明看到了十七點?那是幻覺?
她怎麼可能動他的骰子!
“不!不!”他猛然站了起來,掀翻桌子,“是你!你這個惡魔!你用了什麼見鬼的法術!”
“我要殺了你!”
他撲向她,雙手拽向她的領子,而她連移動都沒有移動分毫。掩藏在雪青色發絲與麵具下的眼睛突然變得很亮,一束幾乎洞穿靈魂的輝光直直照了下來。
巴頓的手僵住了,他的後背歪斜,整個人突然向下跌落下去,那張因為惱怒而氣血上湧的臉也一下子變得煞白。
他看到了,他看到她的眼睛了,那雙一直沒有被他注意到的眼睛此刻正高懸在他的頭頂。
那束光霎那間就將他的身軀聯通靈魂一起洞穿,在這雙眼睛的注視下,他一切肮臟的心思,拙劣的把戲,貪婪的欲求都被照得清清楚楚。
她看到了!她一開始就知道自己所有的手段!她這樣戲耍著他,拷問著他,不過是神對一隻螞蟻的戲弄。
那張麵具下真的有人類的臉孔嗎?她包裹著身軀的禮服中真的有人類的身軀嗎?她真的不是哪一位蘇醒的神靈嗎?
男人重重摔在地上,嗚咽著抱住頭顱,再也發不出比牙齒打顫聲更大的聲音。
而那位客人隻是淡淡收回目光,抬起手輕輕拍了三下。
“很好的遊戲,希望各位也享受到了。”她說,“讓我再來加一點餘興吧。”
“最後一局贏得的這些,加上之前他付出的籌碼,都送給在場所有的見證者。”
“自己分。”
最後一聲落下,整個賭場都被狂潮所覆蓋。高高摞起的籌碼在地上蹦跳,賭徒,侍者,閒人,所有人都在話音落下的瞬間發了瘋。
靠得近的人撲倒在地,身後人不管不顧地直接踩上去,他們爭先恐後,相互踐踏地抓著散落一地的籌碼。咒罵,尖叫,廝打,無數雙手伸向高空,又被狠狠地踩下去。
混亂中有人抓住前麵的人把他的腦袋磕向桌角,被踩在底下的人發出豬玀一樣的尖叫,一枚沾著汗,沾著血的籌碼蹦跳起來,又被黑色的靴子輕輕踏平。
點燃了這一切的人從容地拿起一邊的酒杯喝了一口,將戒指戴回手上,駐足在那幅欲/望之山的壁畫前欣賞了片刻之後,徑直向著賭場深處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