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十一點的淩源縣,像被按下了靜音鍵。主乾道上的車流早已稀疏,隻有偶爾駛過的出租車,車燈在柏油路上劃出兩道短暫的光帶,又迅速消失在夜色裡。沿街的商鋪大多關了門,隻有幾家24小時便利店還亮著暖黃的燈,玻璃門上貼著“歡迎光臨”的貼紙,在冷風中微微晃動。
城西的待拆遷平房區,是縣城裡最破敗的角落。矮舊的磚房歪歪扭扭地擠在一起,牆麵上布滿了“拆”字,有的被雨水衝刷得模糊,有的被人用紅漆塗得刺眼。小巷裡沒有路燈,隻有遠處主乾道的燈光勉強透進來一點,在地麵上投下長長的陰影。垃圾桶倒在路邊,垃圾散了一地,餿臭味混著塵土味,在空氣中彌漫。
老李騎著他那輛騎了五年的電動車,慢悠悠地從主乾道拐進這條小巷。他在五金店打晚班,從下午五點忙到晚上十一點,雙手還沾著機油的味道,胳膊酸得抬不起來。電動車的電池不太給力,上坡時發出“嗡嗡”的悶響,像個喘氣的老人。
“再堅持幾天,發了工資就換個新電池。”老李在心裡嘀咕著,眯起眼睛看向前方——他家就在小巷儘頭,是一間隻有十幾平米的小平房,妻子應該還在等他回家。
就在他準備減速拐進巷子深處時,眼角的餘光突然瞥見前方三十米處的牆根下,有幾個黑影在動。他心裡咯噔一下,下意識地放慢了車速。待拆遷區晚上人少,偶爾會有流浪漢或小偷出沒,他平時都會繞著走。
可下一秒,他的心臟幾乎要跳出胸腔——那不是流浪漢,是幾個人圍著一個倒在地上的身影,手裡拿著東西,正瘋狂地往下砸!借著遠處路燈微弱的光,他能看到一道寒光閃過,是砍刀!“砰砰”的悶響傳來,像是木棍砸在肉上的聲音,還夾雜著行凶者的咒罵:“讓你不簽字!讓你去告!看你還敢不敢!”
地上的人發出微弱的慘嚎,像受傷的動物,很快就沒了聲音。
老李嚇得魂飛魄散,雙手抖得幾乎握不住車把。他想喊,卻發現喉嚨像被堵住了,發不出任何聲音。行凶者似乎察覺到了什麼,其中一個人抬起頭,朝著他的方向看了一眼——那人戴著黑色的口罩,隻露出一雙凶狠的眼睛,在夜色裡泛著冷光。
“快跑!”老李腦子裡隻剩下這一個念頭。他猛地擰動車把,電動車發出“嗚咽”的尖叫,歪歪扭扭地衝出小巷。他不敢回頭,甚至不敢減速,直到衝出幾百米,看到主乾道上的出租車和路燈,才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他停在一家便利店門口,雙手還在抖,掏出手機時,手機差點掉在地上。屏幕亮起來,他的手指在撥號鍵上按了好幾次,才撥通了110。
“喂……喂!警察同誌!殺人了!有人殺人了!”老李的聲音帶著哭腔,語無倫次,“在城西待拆遷區的小巷裡!好多人!拿著刀!快!快派人來!”
縣公安局指揮中心在晚上十一點零七分接到了老李的報警。接警員是剛入職半年的小王,值夜班已經快十個小時,眼皮都在打架。可聽到“殺人”“砍刀”“滿身是血”這些詞,他瞬間清醒了,後背的冷汗一下子就冒了出來。
“同誌,你彆慌,慢慢說!具體位置在哪裡?城西待拆遷區的哪條小巷?行凶者有幾個人?穿什麼衣服?受害者現在怎麼樣了?”小王一邊快速在電腦上記錄,一邊用儘量平穩的語氣引導老李。
“位置……位置是城西五金店旁邊的小巷!我不知道叫什麼名字!行凶者有五六個!都穿黑衣服!戴口罩!受害者躺在地上不動了!好多血!”老李的聲音還在抖,便利店的老板聽到動靜,走過來遞給他一瓶水,他接過水,喝了一口,才稍微冷靜了點,“我剛才看到他們還在打!你們快派人來啊!”
“好的,我們已經記錄下來了!現在立刻派警力過去!你現在在哪裡?方便在現場附近等我們嗎?需要你指認現場!”小王一邊說,一邊按下了桌上的紅色按鈕——這是最高等級的處警指令,會同時通知轄區派出所、附近巡邏警力和120急救中心。
“我在五金店門口的便利店!我等你們!”
掛了電話,小王立刻拿起內部對講機:“指揮中心呼叫城西派出所!城西待拆遷區五金店旁小巷發生惡性傷人案,疑似持械行凶,請求立刻出警!同時呼叫巡邏三組、五組,前往支援!通知120急救中心,準備接診重傷員!”
對講機裡傳來“收到”的回應,小王的手指還在發抖——這是他入職以來接到的最嚴重的報警,他甚至能想象到現場的慘烈。
城西派出所離待拆遷區隻有三分鐘車程。值班民警張磊和王浩剛處理完一起鄰裡糾紛,正在回所裡的路上,接到指令後,立刻調轉車頭,拉響警笛,朝著待拆遷區衝去。
“這麼晚了,待拆遷區怎麼會有惡性案件?”王浩握著方向盤,眉頭皺得緊緊的,“那邊不是快拆完了嗎?沒幾戶人了。”
“不知道,先到現場再說。”張磊拿起警棍和手電筒,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最近城西拆遷的矛盾挺多,之前還有信訪件反映拆遷隊暴力威脅,不會是跟這個有關吧?
晚上十一點十一分,警車趕到了老李所說的小巷口。張磊和王浩跳下車,打開警用手電,光柱刺破黑暗,照向小巷深處。
眼前的景象讓他們倒吸一口涼氣——
小巷中間的牆根下,一個中年男子蜷縮在地上,身體呈弓形,黑色的外套被血浸透,變成了深褐色,血從他的身體裡流出來,在地上積成一灘,順著地麵的縫隙往下滲,連旁邊的雜草都被染紅了。男子一動不動,頭歪在一邊,頭發上沾滿了血和泥土,看不清臉。
不遠處的地上,散落著一根斷裂的木棍,木棍上有血跡;還有一把砍刀,刀身是不鏽鋼的,長約三十厘米,刀刃上的血還在往下滴,在燈光下泛著冷光。旁邊還有幾片亮晶晶的碎片,是破碎的手機屏幕。
“有人嗎?!”張磊喊了一聲,沒有回應。他和王浩慢慢走近,用手電照了照男子的臉——男子雙眼緊閉,臉色蒼白得像紙,嘴唇發紫,已經沒有了呼吸的起伏。
“壞了,可能不行了。”王浩的聲音有些發顫,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碰了碰男子的手腕,“還有脈搏!很弱!快叫急救!”
張磊立刻拿起對講機:“指揮中心!現場發現一名男性重傷員!生命垂危!身上有多處刀傷!請求刑偵、技術支援!120什麼時候到?!”
“120預計三分鐘內到達!刑偵和技術隊已經出發!”對講機裡傳來回應。
張磊和王浩拉起警戒線,把小巷口圍住,防止無關人員進入破壞現場。王浩拿出手機,開始拍攝現場照片——從不同角度拍了地麵的血跡、凶器、受害者的位置,每一張都拍得很仔細。
三分鐘後,120急救車呼嘯而至。醫護人員抬著擔架衝進小巷,蹲在受害者身邊,拿出聽診器和血壓計檢查。“血壓幾乎測不到!心率過快!多處開放性創傷!必須馬上送醫院!”醫護人員一邊說,一邊用止血帶纏住受害者的手臂,用紗布按壓傷口止血,然後小心翼翼地把他抬上擔架,往急救車上送。
“他叫什麼名字?家裡有聯係方式嗎?”醫護人員問張磊。
“還不清楚,正在確認身份。”張磊搖搖頭,看著急救車駛離,心裡沉甸甸的——看這傷勢,能不能活下來,很難說。
又過了十分鐘,刑偵大隊和技術隊的車趕到了。刑警大隊長老趙帶著隊員走進小巷,技術人員打開強光燈,把小巷照得如同白晝。技術人員戴著白手套,蹲在地上,用鑷子夾起地上的砍刀和木棍,放進證物袋裡;還有人在地麵上撒粉,尋找腳印;有人用尺子測量血跡的範圍,記錄現場情況。
老趙走到張磊身邊,壓低聲音問:“報警人呢?情況怎麼樣?”
“報警人在外麵便利店,嚇得不輕,我讓他在那裡等。現場就發現了這些凶器,受害者已經送醫院了,身份還沒確認。”張磊指著地上的證物袋,“行凶者應該有五六個跑了。”
老趙點點頭,臉色凝重:“通知指揮中心,讓周邊派出所和巡邏警力加強排查,重點找穿黑衣服、戴口罩的可疑人員,特彆是有交通工具的!”
縣公安局大樓的燈,在夜裡十一點半全部亮了起來。局長郭勇剛到家,還沒來得及換衣服,就接到了值班副局長的電話。“什麼?城西發生惡性砍人案?受害者生命垂危?”郭勇的聲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我馬上回局裡!啟動重大刑事案件偵破機製!成立專案組!讓相關人員都到局裡集合!”
掛了電話,郭勇抓起外套就往外走。妻子從臥室裡出來,疑惑地問:“怎麼了?剛回來又要走?”
“局裡有事,緊急情況。”郭勇說完,就衝出了家門,開車往局裡趕。他的心裡很清楚,這麼惡性的案件,要是破不了,或者處理不好,不僅老百姓會恐慌,上級也會追責,他這個局長,難辭其咎。
馬文斌副局長也接到了電話。他正坐在客廳裡看電視,手裡拿著一杯茶,聽到“城西待拆遷區”“砍人案”時,手猛地一抖,茶水灑了一地。“我知道了,馬上到。”他掛了電話,臉色變得蒼白,連忙拿起外套,出門前還特意對著鏡子整理了一下表情,確保看不出異樣。
雷傑是在特警大隊的宿舍裡被電話吵醒的。他下午帶隊進行了四個小時的夜間隱蔽偵查訓練,回到宿舍已經快十點了,沾著床就睡著了。手機鈴聲像驚雷一樣響起,他迷迷糊糊地接起電話,聽到值班隊員說“城西惡性砍人案,局裡讓您立刻過去”,瞬間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