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甲車的真皮座椅泛著舊皮革特有的油光,表麵有幾處細小的磨損痕跡,是常年使用留下的印記。車廂內彌漫著皮革的膻味與機油的淡腥味,兩種氣味交織在一起,形成一種屬於“權力工具”的獨特氣息——與幾分鐘前數據中心裡硝煙的焦糊味、服務器的臭氧味截然不同,卻同樣讓人緊繃神經。
林雪的手指死死按在平板電腦屏幕上,指腹因為用力而泛白,甚至微微發燙。屏幕上,表彰函末尾那枚徽章在冷白光下異常清晰:圓形的金色邊框裡,左側是纏繞著橄欖枝的古老銅鑰匙,鑰匙齒痕分明,帶著歲月的鏽跡;右側是一根盤著銀蛇的權杖,蛇眼鑲嵌著暗紅色的光點,仿佛在緩慢蠕動。
這枚徽章,她絕不會認錯。在母親林梅那張泛黃的舊照片裡——那是母親25歲時在麻省理工實驗室的留影,穿著白色實驗服,笑容明媚地站在一塊金屬背景板前——背景板右上角,就貼著一枚一模一樣的徽章,隻是當時被母親的肩膀擋住了大半,她直到現在才看清全貌。
心臟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細微的疼痛順著血管蔓延至四肢。母親從未提過這枚徽章,從未提過任何與“全球戰略與遺產繼承委員會”相關的事。這份突然出現的表彰函,到底是榮譽,還是另一個陷阱的開端?
橄欖枝與蛇
“停車。”
林雪的聲音不大,卻像一塊冰投入滾燙的油鍋裡,讓車廂內剛剛因脫離危險而鬆懈的氣氛瞬間凝固。她沒有抬頭,目光依舊鎖定在屏幕上的徽章,指尖輕輕劃過蛇杖的圖案,能感受到屏幕玻璃的冰涼。
副駕駛座上的陳靜緩緩轉過身。她今天換了一身深灰色的JIATF監察製服,領口的金色徽章閃閃發亮,頭發一絲不苟地挽在腦後,露出光潔的額頭。她的眉頭微微蹙起,眼神裡帶著職業性的冷靜,卻也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林女士,我們目前還在索耶殘餘勢力的監控範圍內,這裡距離安全點還有三公裡,不建議停車。”
“這個部門。”林雪終於抬起頭,將平板轉向陳靜,指尖重重點在“全球戰略與遺產繼承委員會”的名稱上,聲音裡帶著壓抑的顫抖,“GSCIC,到底是什麼?為什麼我母親二十多年前的實驗室照片裡,會出現它的標誌?”
陳靜的目光與後座的李青山對上。李青山靠在座椅上,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臉色在車廂昏暗的氛圍燈下發沉,眼神銳利如刀,顯然也在等待一個解釋。車廂內陷入短暫的沉默,隻有裝甲車引擎的低沉轟鳴和輪胎碾過路麵的“沙沙”聲,在空氣中緩慢流動。
司機似乎感受到了氣氛的緊張,悄悄放慢了車速,卻沒有真的停下。
“GSCIC,全球戰略與遺產繼承委員會。”陳靜收回目光,身體微微前傾,語氣恢複了工作時的平穩,仿佛在宣讀一份官方報告,“名義上隸屬於聯合國安全理事會,實際運作高度獨立,不受常規政治體係乾預。它成立於1972年,比JIATF早了整整二十年,核心職能是監管和處理‘遺產技術’——也就是那些可能引發全球性技術範式轉移、甚至改變人類文明進程的特殊技術,包括地外文明遺跡提取物、史前超文明殘留設備,以及像‘混沌算法’這樣的非常規代碼。”
她停頓了一下,目光再次投向李青山:“李先生應該對它有所了解。海德拉基金會早期在南極和火星的幾次‘重大發現’,其實都在GSCIC的監管清單上。當年你們提交的部分研究報告,最終的接收方就是GSCIC,隻是用了‘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特殊項目組’的名義作為掩護。”
李青山的喉結動了動,緩緩開口,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我知道這個機構的存在,但它一直像個幽靈,隻在頂層文件裡偶爾出現,從未直接乾預過具體研究。為什麼這次會突然浮出水麵?還主動簽署表彰函,接管JIATF的‘淨化’行動?”
“因為索耶的叛變,暴露了JIATF內部監管的致命漏洞。”陳靜的語氣依舊平淡,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根據《遺產技術監管緊急事態法案》第七條,當現有監管機構出現‘係統性腐敗’或‘能力失效’時,GSCIC有權臨時接管相關事務,直至危機解除。至於林梅女士——”
她頓了頓,似乎在組織語言:“根據GSCIC的存檔記錄,林梅女士在1998年至2002年間,曾以‘外部技術顧問’的身份,參與過對火星遺跡提取物的初步倫理評估。她的專業能力得到了高度認可,那枚徽章,可能是當時項目組統一發放的身份標識。”
這個解釋邏輯嚴密,細節充足,看起來無懈可擊。但林雪心中的不安不僅沒有消散,反而更加濃烈。母親是GSCIC的顧問?為什麼從未對她提起?那枚鑰匙與蛇杖的符號,總讓她聯想到“雙重性”——橄欖枝代表治愈與守護,蛇杖卻常與毒藥和控製掛鉤,就像GSCIC本身,一邊說著“保護文明”,一邊卻隱藏在黑暗中,掌控著足以毀滅世界的“遺產”。
裝甲車最終沒有在中途停留,繼續行駛了十幾分鐘後,駛入了一片位於市郊的茂密樹林。樹林深處,一座隱藏在綠蔭中的莊園逐漸顯露——米白色的外牆,紅色的屋頂,看起來像一座普通的富豪彆墅,但圍牆頂端纏繞的高壓電網、隱蔽在樹叢中的監控攝像頭,以及門口站崗的武裝人員,都暴露了它的真實屬性。
“這裡是GSCIC臨時設立的‘淨化’行動指揮中心,表麵身份是聯合國駐本地的外交資產。”陳靜推開車門,率先下車,冷風裹挾著樹葉的清香吹進車廂,“接下來的幾天,你們會在這裡進行工作,安全由我們負責。”
林雪和李青山跟著下車,抬頭望向莊園的主樓。窗戶裡透出溫暖的燈光,卻讓人感覺不到絲毫暖意,反而像一張巨大的網,正緩緩向他們張開。
清洗之刃
接下來的三天,林雪和李青山被安排在莊園主樓的二層辦公區。他們的工作很明確:從索耶留下的海量秘密記錄、JIATF內部人員檔案,以及“影蛇”成員的審訊口供中,甄彆出與索耶有牽連的人——無論是主動投靠的同謀,還是被脅迫的從犯,甚至隻是“知情不報”的邊緣人員。
陳靜是這場“隊伍淨化”的絕對主導者。她每天早上八點準時出現在辦公區,手裡拿著一份標注著“優先級”的名單,下午則親自帶隊執行抓捕,晚上再回來整理審訊結果,幾乎沒有休息時間。她的效率高得驚人,冷酷得讓人膽寒。
第一天,他們甄彆出了三名與索耶有資金往來的財務官員。證據鏈清晰:索耶通過空殼公司向他們轉移了數百萬美元,用於偽造“混沌算法”的植入記錄。陳靜帶隊上門時,沒有多餘的交涉,直接出示逮捕令,將三人戴上手銬帶走。林雪在監控畫麵裡看到,其中一名官員的妻子抱著孩子哭著阻攔,卻被武裝人員攔在門外,陳靜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仿佛隻是在處理一件普通的文件。
第二天,目標是JIATF技術部門的一名高級工程師。他的罪證是“協助索耶篡改北極基地的監控數據”。麵對證據,工程師辯解稱自己是被索耶用家人的安全威脅,但陳靜隻是調出了一段錄音——那是工程師與索耶的私下對話,裡麵他主動提出“可以修改數據時間戳,讓李氏父女的嫌疑更重”。錄音播放完畢,工程師臉色慘白,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最讓林雪心驚的,是第三天的聯合審查會議。會議在莊園主樓的地下會議室舉行,參會的除了陳靜和她的核心團隊,還有JIATF的幾位高級官員。審查對象是JIATF分析部門的主管,一名頭發花白、在組織內任職超過十年的老員工。
投影幕布上,清晰地顯示著他的罪證:與“影蛇”外圍組織有過三次未經報告的會麵,銀行賬戶曾收到一筆來自海外的匿名彙款,金額為50萬美元。
“那筆錢是我遠房侄子寄來的!他在國外做生意,讓我幫忙保管!”老主管臉色漲紅,聲音帶著顫抖,“那些會麵也是因為工作!他是一家科技公司的代表,想和JIATF合作開發數據分析軟件!”
陳靜沒有反駁,隻是抬手示意助手播放下一段證據——一段來自分析部門內部會議的錄音。錄音裡,老主管在討論“混沌災難”時,明確表示“李氏父女肯定是幕後黑手,應該直接定為死罪,不需要浪費時間調查”,語氣中充滿了對林雪和李青山的敵意。
“在沒有任何確鑿證據的情況下,作為分析部門主管,你卻公開判定嫌疑人有罪,這本身就違反了JIATF的調查準則。”陳靜的聲音冰冷,沒有一絲波瀾,“至於那筆‘保管款’,我們已經核實,你的遠房侄子在三年前就因破產自殺了。”
老主管的身體晃了晃,癱坐在椅子上。會議室裡一片寂靜,沒有人說話,也沒有人同情。林雪看著老主管絕望的眼神,突然想起了自己在審查室裡被索耶誣陷的場景——同樣的孤立無援,同樣的百口莫辯。
會議結束後,林雪忍不住攔住陳靜:“那些被脅迫的人,能不能給他們一個辯解的機會?比如那個工程師,他可能真的是為了家人——”
“林女士,”陳靜打斷她,轉過身,目光銳利地看著她,“‘淨化’行動的核心是‘清除隱患’。在非常時期,任何‘可能的威脅’都不能放過。寧可錯判十個,也不能漏掉一個。這是必要的代價。”
“必要的代價?”林雪的聲音提高了幾分,“那和索耶為了‘秩序’而構陷他人,有什麼區彆?”
陳靜的眼神沒有變化,隻是淡淡地說:“區彆在於,我們的目標是保護更多人。索耶是為了個人權力,我們是為了全局安全。”
說完,她轉身離開,留下林雪站在原地,心中一片冰涼。她突然意識到,陳靜的“冷酷”和索耶的“瘋狂”,在某種極端邏輯上,其實是同源的——他們都認為“目的可以正當化手段”,都願意為了自己認定的“正義”,犧牲個體的利益。
而李青山,這些天變得更加沉默。他很少參與審查的具體工作,大部分時間都待在自己的房間裡,查閱那些剛剛解密的、與海德拉早期曆史和“遺產技術”相關的檔案。林雪好幾次看到他房間的燈亮到深夜,門口的煙灰缸裡堆滿了煙蒂,空氣中彌漫著濃重的煙味。她知道,父親一定在那些檔案裡,發現了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塵封的血色
第四天深夜,林雪輾轉難眠。陳靜的“必要代價”像一根刺,紮在她的心裡,讓她無法平靜。她悄悄起床,來到辦公區——這裡的電腦可以訪問GSCIC的加密數據庫,她想找找看,有沒有關於母親林梅在GSCIC工作的更多記錄。
辦公區的燈隻開了一盞台燈,暖黃色的光線照在鍵盤上,形成一圈柔和的光暈。林雪坐在電腦前,手指在鍵盤上輕輕敲擊,輸入母親的名字“林梅”,卻隻找到幾行模糊的記錄,和陳靜之前說的一樣,都是“外部顧問”“倫理評估”等泛泛之詞,沒有任何具體內容。
“肯定有隱藏的檔案。”林雪咬了咬嘴唇,想起母親留給她的那枚“防禦代碼”——母親曾說過,這是她在所有係統裡都留下的“後門鑰匙”。她深吸一口氣,將右手放在電腦的生物識彆區,同時在心裡默念母親教她的口訣。
電腦屏幕突然暗了一下,然後彈出一個新的登錄界麵——黑色背景,中央是一枚與母親照片裡相同的“鑰匙蛇杖”徽章。林雪的心跳加速,輸入了母親的生日作為密碼。
“登錄成功。”
屏幕上出現了一個全新的數據庫分區,標記為“創始紀年衝突日誌”,加密等級為“最高機密”。林雪的手指有些顫抖,點開了第一個文件夾。
裡麵沒有輝煌的科技突破記錄,沒有激動人心的發現報告,隻有一張張冰冷的文件,記錄著海德拉七位創始人之間,因“遺產技術”處置方式不同而引發的激烈衝突。
她看到了1995年的一份會議記錄:馬克斯韋爾派係(包括他和另外兩名創始人)主張“將火星遺跡提取物用於人體增強實驗,加速人類進化”;而母親林梅、李青山,以及周明遠、陳淑蘭四位創始人,則堅決反對,認為“這會引發不可控的基因變異,導致人類滅絕”。
她看到了1996年的一份“人員失蹤報告”:反對派係的一名創始人,在提出“公開火星遺跡研究數據”的建議後,突然“失蹤”,官方結論是“意外墜海”,但附件裡的一份匿名舉報信顯示,他是被馬克斯韋爾派人“秘密處理”的,理由是“泄露核心機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