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大院,高育良家的書房裡,一盞台燈在深色實木書桌上投下昏黃的光圈。祁同偉不安地摩挲著茶杯,上好的龍井已經涼了,他卻一口未動。
"老師,我不明白,"祁同偉眉頭緊鎖,"趙家這次怎麼舍得把山水集團和惠龍集團的一部分都讓出去?這可是好幾百億,鐘家到底給了他們什麼好處?"
高育良沒有立即回答。他起身走到窗前,拉緊了厚重的窗簾,確保沒有任何縫隙。這個動作讓祁同偉心頭一緊——多少年了,他從未見老師如此謹慎。
"同偉,"高育良坐回真皮座椅,聲音壓得極低,"丁義珍變更大風廠土地性質的事,你知道多少?"
祁同偉眼神閃爍:"知道一些...但這種事在各地都很常見,一個丁義珍不至於讓趙家割肉吧?"
"糊塗!"高育良突然拍案,茶杯震得叮當作響。他隨即意識到失態,定了定神,才繼續道:"你以為丁義珍一個人能完成土地性質變更?沒有李達康點頭,他敢動大風廠那塊肥肉?"
祁同偉愣住了。書房裡的歐式座鐘發出沉悶的滴答聲,時間仿佛被拉長。
"可是..."祁同偉艱難地吞咽了一下,"當年呂州美食城項目,李達康不是駁了趙瑞龍的麵子嗎?趙立春還把他貶到林城..."
高育良的嘴角浮現一絲冷笑,在台燈照射下顯得格外陰鬱:"同偉,你還記得金山縣集資修路死了多少人嗎?"
祁同偉一怔:"五個...還是六個?"
"五個農民,一個孕婦。"高育良的聲音冷得像冰,"當時鬨得多大?中央都派了調查組。易學習到現在還在正處級打轉,王大陸更慘,直接被開除黨籍。隻有李達康..."他意味深長地頓了頓,"不僅全身而退,平調到其他縣城,幾年後還升了副市長。"
祁同偉的瞳孔驟然收縮:"是趙立春保的他?後來他倆....."
"不僅僅是保。"高育良從書櫃暗格取出一份泛黃的文件,"看看這個。當年省委常委會記錄,趙立春為了保李達康,不惜和梁群峰翻臉。"
祁同偉接過文件,手微微發抖。在台燈下,他清楚地看到趙立春當時的發言記錄——"李達康同誌出發點是好的""不能因為個彆失誤就否定一個敢闖敢乾的乾部"......
"這樣的恩情,"高育良收回文件,用打火機點燃,看著火苗吞噬紙頁,"是一個美食城項目能比的?"
火光照亮了高育良鏡片後的眼睛,祁同偉在那雙眼睛裡看到了從未有過的警惕和......恐懼。
"老師,您是說...美食城那次是演戲?"祁同偉聲音發乾。
"我們都被騙了。"高育良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趙立春需要一個不在他影子裡的嫡係。李達康就是那顆暗棋。"
書房裡的空氣仿佛凝固了。祁同偉突然想起什麼,急切道:"那現在趙家犧牲山水集團..."
"是在保李達康。"高育良冷冷地打斷他,"大風廠土地變更,丁義珍隻是執行者,真正的決策者很可能是李達康。如果繼續查下去......"
祁同偉額頭上滲出冷汗:"會牽出李達康,進而牽出趙立春。"
"不錯。"高育良摘下眼鏡,疲憊地揉了揉鼻梁,"同偉,我們的處境很危險。趙家為了保住李達康,隨時可能犧牲我們。"
"那我們該怎麼辦?"祁同偉的聲音帶著幾分顫抖。
高育良重新戴上眼鏡,目光變得銳利:"第一,查清楚趙家手裡有我們什麼把柄;第二,準備後路,不能把命交在彆人手上。"
祁同偉會意,壓低聲音:"山水莊園的賬目我已經處理了,境外賬戶也......"
"不夠。"高育良打斷他,"趙立春雖然退居二線,但在中央的關係網還在。我們必須找到他的軟肋。"
窗外,一道閃電劃過夜空,隨即是悶雷的轟鳴。暴雨將至。
"老師,我有個想法。"祁同偉眼中閃過一絲狠厲,"趙瑞龍那邊......"
高育良抬手製止他繼續說下去。他走到書房的油畫前,輕輕移開畫框,露出一個保險箱。輸入密碼後,他取出一份檔案袋。
"這是這些年來,趙家要我辦的所有事。"高育良拍了拍檔案袋,"複印件。原件應該在趙立春手裡。"
祁同偉倒吸一口冷氣。他從未想過老師會留這麼一手。
"同偉,"高育良的聲音突然柔和下來,像當年在政法大學講課一樣,"在漢東這片土地上,要想活下去,光靠站隊是不夠的。關鍵時刻,能救你的隻有這個——"他點了點自己的太陽穴,"和這個。"又拍了拍檔案袋。
暴雨終於傾盆而下,雨點敲打著窗戶,像無數細小的手指在抓撓。書房裡的兩個身影在台燈照射下,投出扭曲變形的影子,映在掛滿法學典籍的書架上。
高育良最後看了一眼窗外漆黑的夜色,緩緩拉上了最後一層紗簾。
祁同偉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有些發緊:"老師,那咱們接下來該怎麼辦?"
高育良聞言,臉上緊繃的線條突然舒展開來,露出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湯已經涼了,卻渾不在意。
"眼前就擺著一條路,"高育良輕輕放下茶杯,瓷杯底與紅木桌麵相觸,發出清脆的"叮"聲,"一條好路。"
祁同偉身體微微前傾,眼中閃過一絲困惑。
"該掃尾的掃尾,該處理的處理。"高育良的手指在桌麵上輕輕敲擊,"一動不如一靜。但記住——"他忽然加重語氣,"寧方遠安排的工作,一定要全力配合。"
窗外的雨聲漸密,書房裡的光線更顯昏暗。
"同偉啊,"高育良的聲音突然變得溫和,像是回到了當年在漢東大學授課時的模樣,"事情結束後,不管沙瑞金和李達康如何,我最好的結局是去政協安穩落地,連正部級待遇都未必能有。"他頓了頓,鏡片後的目光變得深邃,"運氣不好的話......秦城。"
祁同偉的手指猛地攥緊了。
"但你不一樣。"高育良拍了拍愛徒的肩膀,"這幾年你雖然跟山水集團走的近,幫他們辦了不少事,但好在沒沾人命。把那些查明的黑惡勢力都掃了,跟趙家做好切割,給寧方遠交個投名狀......"他意味深長地拖長了音調,"安穩落地,應該問題不大。"
祁同偉看向恩師,發現高育良正望著窗外雨幕,側臉在台燈照射下顯得格外蒼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