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何況這裡的江麵寬度足足有幾百米,有這個體力遊到對岸的人也很少,一個不小心就是體力透支,身體失溫,死在江水中。
就在此時,二狗李念舉起手來。
“營長,我來,我水性好,把繩子捆我身上,我遊到對岸去,到時候大家夥就拉著這根繩子渡江。”
他十六七歲的年齡,瘦瘦高高的,此時的雙目中卻沒有絲毫恐懼,隻有一雙黑亮的瞳孔,在月光下顯得如此明亮。
也有其它人主動請纓,想要承擔這個任務,畢竟戰士們很多都是湖南和江西人,水性好的不在少數。
可思慮再三,林平安還是說道:
“你們都沒有在冬天遊過泳,頂不住的,我來。”
他說這話並不是要逞英雄,而是因為林平安生前就是北方人,經常和家裡老人一起冬泳,對於這種冰水中遊泳的經驗,絕對比這些南方娃們多很多。
不允許彆人反駁,林平安下達命令,將繩索捆綁在腰間,就趁著黑夜的掩護,向江岸邊匍匐過去。
月光照耀下,能夠看到江畔有一塊塊凸起的石頭,看上去像是鵝卵石堆疊在一起。
林平安匍匐爬行了幾百米的距離,膝蓋都被磨出血了,卻不敢發出任何多餘的響聲。
很快,林平安就聞到了一股刺鼻的腥味兒,那是混雜著魚腥和血腥的氣息,還有腐臭的味道。
直到臨近江畔的時候,林平安這才看到那月光下江岸旁凸起的一塊塊“石頭”到底是什麼。
是屍體,數不清的屍體,被江水送到江畔。
那都是紅軍戰士們的遺體,他們之前強渡湘江,在兩岸的敵軍阻擊,多數都死在了渡江過程中。
如今湘江水的波瀾,如同一隻隻巨手,將他們推舉到岸邊的土地上。
看到這一幕的林平安和其它的紅軍戰士們,都在此時愣住了。
憤怒,悲愴,哀悼,無數複雜的情緒奔湧而來,最終彙聚成眼眶淚水,嘩啦啦地向下流淌起來。
林平安強忍著熱淚,從無數紅軍戰士的遺體之間爬過去。
他看到一張又一張的臉龐,年輕的,年邁的,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孩子的。
這麼多的臉龐,這麼多的屍體,就這樣雜亂無章地堆疊在江畔,像是睡著了,搖曳的江水唱著搖籃曲,他們就在這樣的搖籃曲中睡著了。
此時,林平安手掌碰到了什麼,是一個酒葫蘆,掛在一個老紅軍戰士的腰間。
他伸出手去,將酒葫蘆摘下來,打開瓶塞,一股清冽的酒香襲來。
林平安將酒葫蘆栓在腰間,再次向前攀爬。
這幾百米的攀爬,讓林平安已經完全熱身開,他深吸一口氣,便如同泥鰍一樣鑽到江水之中,向對岸泅渡過去。
進入江水瞬間,林平安就意識到一個問題,那就是適應冬泳的身體,是他前世的身體,而不是這個穿越之後的身體。
冰冷的感覺,侵襲著林平安的身體,像是無數螞蟻死咬著他的皮膚,像是無數冰冷的鋼針,刺穿他的肌肉,刺穿他的器官。
顫抖,濕冷,還有前所未有的困倦,在此時包裹著林平安,侵蝕著他的意誌。
林平安強迫著自己向前,不去思考關於睡眠,關於休息的事情。
在他泅渡的過程中,偶然還能碰到浮在水中的紅軍遺體,這遺體並不隻是在江兩岸,也在江麵上。
難以想象,這隻有幾百米寬的江麵,到底埋葬了多少紅軍戰士的鮮活生命。
林平安咬緊牙關,卻又咬不緊牙關,他的牙齒在冰冷中打著架,發出來“噠噠噠”的清脆聲響,那是上下牙齒在快速碰撞。
1934年12月的湘江水,如同這上萬紅軍戰士遺體一般的冰冷,如同這場戰爭一般的殘酷,啃咬著林平安最後的最後一絲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