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的遼東已經進入深秋，鎮江城頭的風似乎比往日更冷了些。
毛承傑站在新修繕的南門敵樓上，望著城外荒蕪的原野和遠處隱約的山巒，眉頭緊鎖。
幾天前，他痛快地罵走了毛文龍，斥候彙報，毛文龍的軍隊進了險山堡，不過險山堡已經被他們前一段時間搬空了，拆光了，現在隻能在廢墟當中苟延殘喘。
據說，毛文龍正在籌劃偷襲更遠處的堡寨，否則，他們就沒法生存。
為了吸引廣寧的老奴不再攻擊，毛文龍也是下了血本，搗毀了靉陽至鎮江的所有堡寨，也引來了黃台吉的突襲。
現在，毛承傑占領了鎮江，就要背起這口大黑鍋，要迎接女真人瘋狂的報複。
“不能再露鋒芒了…”毛承傑摩挲著冰冷的城磚，低聲自語。
上次在鞍山為了自保，衝動的暴露了太多的實力，引來無數覬覦的目光，差點成了眾矢之的。
好不容易又是裝傷，又是隱藏隊伍，好不容易才讓自己不那麼紮眼，這次，必須藏好獠牙。
為了防禦鎮江，王文斌和董輝已經開始招募新兵了，正在對青壯進行基礎訓練，毛承傑準備隻配發常規皮甲、腰刀、長矛、硬弓等武器，不再大肆裝備火槍火炮等武器，這樣的隊伍具備了戰鬥力，也不會太顯眼。
本來，毛承傑準備用鎮江武庫的裝備來武裝士兵的，結果打開武庫一看，空的都能跑馬，哪裡有什麼武器和裝備？
不是說毛文龍搬空了附近好幾座城寨嗎？那些東西呢？
經過詢問才知道，雖然攻打下幾個堡寨，可是並沒有繳獲多少兵器鎧甲，因為女真人也不富裕，他們也沒有太多的兵甲，那些繳獲裝備毛文龍的親衛營都不夠，府庫裡哪裡還有剩餘？
至於搬回來的那些值錢的物資，也都被毛文龍與過往的商隊換取了糧食。
數萬人張嘴吃飯，那可不是個小數目，經過這段時間的消耗，僅剩的糧食也快消耗殆儘了。
無奈呀！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占領了鎮江，就要想法養活這一城的人口，要是餓死人了，那就不好了。
怨不得招兵的時候很多人踴躍報名，因為招兵處承諾一日三餐管飽飯！
他腦海裡不由自主地浮現出前幾天在城下看到的毛文龍親衛營的裝束：大多數士兵身上的甲胄確實陳舊不堪，皮甲多有破損，鐵甲鏽跡斑斑，頭盔也多有凹陷。
兵器看起來也五花八門，有的乾脆就提著一根削尖了的木棍。
士兵更是麵黃肌瘦，瘦弱不堪，除了那幾十個將領外，其他的都像難民一般。
前世看曆史的時候都說毛文龍治軍不嚴，克扣軍餉，擅自提拔親信，培植黨羽，義子義孫無數，現在想來可能是有限的資源的集中運用罷了。
大明的武將不都是依靠少數的家丁撐場麵嗎？毛文龍這樣做也無可厚非才對！
“朝廷的糧餉呢？遼東巡撫的接濟呢？難道就任由將士們拿著這樣的東西去跟建虜拚命？”毛承傑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怒火。
倉儲官諾諾不敢言語。在毛承傑吃人一樣的目光審視下，撲通跪倒：“大人呀！我們還沒有接受過朝廷的一粒米，一件裝備呀！所有的糧食和物資都毛帥，啊！不！是毛文龍從女真人哪裡搶來的……”
“也有一些是用物資從江南商人那裡換來的！……”
“朝廷糧餉？”一旁的董輝忍不住插話，語氣充滿了憤懣和無奈。
“朝廷的遼餉，十成能有三成發到邊軍手裡就算燒高香了！層層扒皮，漂沒！到了衛所，上官還要克扣！真正落到大頭兵碗裡的，能是幾粒發黴的米就不錯了！這都是慣例，無法改變的！”
“至於裝備…哼，衛所軍械庫裡的東西，要麼是幾十年前的老古董，要麼就是粗製濫造的破爛！”
“好的？好的早被軍官們倒賣換銀子了！當兵的能有一件勉強遮體的‘甲’，一口能砍人的刀，那都得謝天謝地！”
“咱們營裡三千人的裝備一部分是我們自己帶領的，另一部分是毛帥從親兵營給勻過來的，要是府庫裡有多餘的，不至於從親兵營……”
他看了一眼眾人身上甲胄，後麵的話咽了回去。他不明白為什麼老大從來都不缺少物資。
毛承傑沉默了。
他擁有係統，金幣可以兌換精良裝備和糧食，從未真正體會過這個時代的困窘，總有一種“何不吃肉糜”的感覺！無法體會大明軍官的絕望。
他一直以為毛文龍拋下鎮江，是貪生怕死，是不負責任。
可如果……如果鎮江城裡真的連支撐幾天的糧食都沒有了呢？如果數萬軍民真的在餓肚子呢？一城的饑民怎麼守？
一個被他忽略的念頭，越來越清醒，也許是殘酷的現實，逼得他不得不那麼做。
與此同時，鎮江城西北險山堡，毛文龍的大軍正在此紮營休整，氣氛沉悶壓抑。
毛文龍獨自坐在中軍大帳內，沒有點燈，隻有炭盆裡微弱的火光映照著他疲憊的臉龐。
他在大庭廣眾之下被罵的狗血淋頭，十分的尷尬！但現在他卻有些如釋重負，他終於不用看著乞求糧食百姓的臉。
他瞅了瞅桌上放著一封來自朝鮮平安道觀察使的書信，信上措辭客氣，卻明確拒絕了再次借糧的請求。
“義父…”毛承祿端著一碗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粟米粥進來，看著毛文龍出神的樣子，欲言又止。
毛文龍擺擺手，示意他放下。他拿起那封書信，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粗糙的信紙，眼中充滿了血絲和一種深深的無力感。
“承祿啊…你說，承傑那小子，現在是不是恨透了我這個爹？”毛文龍的聲音沙啞乾澀，帶著濃重的疲憊。
毛承祿沉默片刻，低聲道：“承傑…承傑他還年輕，不懂義父的難處…”
“難處？”毛文龍自嘲地笑了笑，笑容比哭還難看，“是啊，他不懂。他以為我毛文龍坐擁鎮江，兵精糧足，可以高枕無憂了？他以為我是貪生怕死，才拋下城池跑了？”
他猛地一拳砸在案幾上，震得那碗稀粥跳了幾跳，散出半碗湯水：“他懂個屁！現在他占領了鎮江，麵對數萬張要吃飯的嘴，我看他還能神氣多久？”
“不當家不知道柴米貴！讓他感受一下，他就知道老子的難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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