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文龍根本不知道自己那個兒子有外掛，根本不會經曆他那樣缺糧的難處。他打算讓毛承傑感受生活不易的想法也根本不可能實現。
毛文龍想到大家對他的不理解，聲音激動起來，壓抑許久的委屈和憤怒傾瀉而出：
“鎮江是拿下了！可朝廷的封賞呢？糧餉呢？王一寧答應的補給呢？！全他娘的是空頭支票！數萬張嘴等著吃飯！府庫裡那點存糧，連十天都撐不過去！將士們餓著肚子，刀都拿不穩，拿什麼守城？！”
“是可以用物資換些糧食，可那幫奸商就是吸血鬼！根本不考慮鎮江百姓的死活！”
“城內的士紳大戶也根本不是東西，他們屯了那麼多糧食，拿出來一些怎麼了？仗著朝中有親朋故舊，一個個趾高氣昂，女真人為啥不將他們都殺光！”
“沒有辦法，去朝鮮借糧！是老子唯一的活路！那是大明的附屬國，援朝抗倭那些年，我們死了那麼多人，借點糧食救急，總是可以的吧？”
“可這種事，怎麼他媽的能明說呢？怎麼能大張旗鼓地說嗎？能讓滿城軍民都知道，朝廷不管我們，人心不就散了嗎？不用建虜來打，自己就先亂了！”
“老子隻能找個‘巡防前沿哨堡’的借口，悄悄帶人走！想著快去快回，或許能趕在糧食耗儘前帶糧回來！”
“至於王英，我怎麼可能帶她走？那可是去‘巡防’！攜帶家屬？那是觸犯軍法的！這不是胡鬨嗎？我要是如此做了，以後如何帶兵？”
“再說，我不是留人保護她了嗎？那小子為什麼說丟下她不管？”
毛承祿默然無語。
他知道毛文龍說的是實情。當時情況緊急，毛文龍幾乎是賭上了所有的信譽和威望，連哄帶騙，才收複了鎮江，才勉強穩住局麵，秘密帶人前往朝鮮借糧，也是迫不得已。
留下的人手，他都認識，那四五個人也跟隨義父多年，萬一有事，護送家眷逃出來也應該能夠做到。
可毛文龍他們不知道的是，他安排的忠仆，卻是一群狼心狗肺之輩，也正是那些人見色起意，打算威逼王英和王文仙就範的人，要不是王文斌等人來的及時，將會釀成大禍！
但這些事情，毛文龍還不知道，他和毛承傑一見麵就開始吵架，每個人依靠自己的信息在給對方下評論，根本沒有進行有效交流。
“義父…那您為何…為何不當著承傑的麵解釋清楚？”毛承祿猶豫著問。
“解釋？”毛文龍慘然一笑，眼中滿是悲涼，“怎麼解釋？”
“當著那麼多將士的麵？說朝廷不管我們？說我偷偷去朝鮮借糧？然後呢？讓將士們對朝廷失望，讓軍心徹底崩潰？”
“他說我拋妻棄子，罵我無情無義…罵得對，也罵得不對。”
毛文龍疲憊地閉上眼，“我毛文龍這輩子，對得起大明嗎？或許吧，數十年在遼東摸爬滾打，殺敵無數，人到中年，也沒能做成什麼大事，到頭來也隻是一個小小的守備！”
“對得起這些跟著我出生入死的兄弟嗎？勉強吧。我願意與你們同患難共富貴！豈曰無衣，與子同袍！”
可唯獨…唯獨對不起妻兒，老妻一直在江南寡居多年，無法回去團聚，納的妾室為我生下孩兒，也丟在遼陽無法撫養，在遼陽城破逃難時還慘遭殺害！
至於王英和承傑那孩子！嗨！一言難儘！我連正式娶進門的妻妾都顧不上，哪裡有時間照顧他們？”
“有些話，有些事，能做，不能說。隻要人心不散，能夠打敗建奴，讓孩子罵幾句出出氣，罵了也就罵了，這個罵名…我背了。”
他揮揮手，仿佛耗儘了所有力氣，“去吧，將這封信送往山東讚畫王一寧，讓他早點派人支援！也讓兄弟們早點休息。明天…還得想辦法找糧食呢！”
毛承祿看著燈影下認真觀看地圖的毛文龍，心中五味雜陳，默默退了出去。
鎮江城。
毛承傑正在視察新兵操練，看著那些穿著皮甲、揮舞著兵器、卻練得格外認真的新兵，心頭那股沉甸甸的感覺愈發強烈。
他忽然想起這幾天，母親王英幾次欲言又止的神情。
他將訓練的事情交給王文斌，快步回到衙署後宅。
王英正在縫補一件舊衣，看到兒子進來，放下針線。
“娘，”毛承傑坐到母親身邊，語氣放緩，“這幾天你好像有話對我說？”
王英輕輕歎了口氣，拉過兒子的手，眼神複雜：“傑兒…你不該將你爹攆走的！你爹他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有他的難處。”
“難處？什麼難處？做了錯事總能找到推脫的借口的，你千萬彆被他給騙了！”毛承傑眉頭一挑。
王英拉著兒子的手道：“娘雖然不懂軍國大事，但也知道，自打你爹打下鎮江，城裡就在鬨饑荒，府衙的糧倉根本都不夠吃……”
王英的聲音很低，帶著一絲後怕，“你爹那些日子，常常整宿整宿睡不著，在書房裡踱步歎氣。有一次，我半夜起來，聽見他在跟毛承祿說話，說什麼…朝鮮…借糧…還說什麼，不能讓下麵的人知道，怕亂了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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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的那天早上，天還沒亮，到我房裡來過。”王英的眼中泛起一絲淚光，“他…他跟我說，他要去辦一件大事，關乎鎮江數萬人的性命，必須親自去，他說…他說留了可靠的人手在府裡，讓我安心待著，他快去快回…”
王英的聲音哽咽了，“誰知道…誰知道建虜會來…那些跟隨他多年的人一見城破，便起了歹意，要未必我和文仙……，要不是文斌他們來的快，你就見不到為娘了……”
毛承傑終於明白內心裡那個若隱若現的線索是什麼！
朝鮮借糧？怕亂了人心？所以秘密行動？留下人手保護母親？結果所托非人險些釀成大禍？
他回想起那天，在城下毛文龍那被駁斥得啞口無言、卻又帶著深深疲憊和悲涼的眼神…那不僅僅是理虧詞窮，更是一種無法言說的巨大委屈和痛楚！
自己當時站在道德的製高點上，用最犀利的言辭，撕碎了他所有的尊嚴和辯解，將他釘在了“無情無義”、“臨陣脫逃”的恥辱柱上。
卻從未想過，在那冰冷的事實背後，是一個統帥在絕境中為了數萬軍民掙紮求存的無奈選擇，是一個丈夫在危難之際無法周全保護妻子的錐心之痛！
毛承傑站起身，走到窗邊，望著外麵沉沉的夜色。些許愧疚在心頭產生。
他擁有係統，可以輕鬆解決糧草問題，所以理所當然地認為彆人也一樣。
他站在上帝視角，用未來的眼光去苛責一個在現實泥潭中掙紮求存的人……
需要認下他嗎？
第一次，毛承傑帶著如此複雜沉重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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