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尊貴無比的蘭陵公主,眼裡哪能看得見這些“下等人”啊?
後來為了剛登基的謝翊穩固皇權,遠赴邊城,跟那些淳樸的軍士們同吃同住。
親眼目睹戰爭帶來的創傷,親身感受邊塞的苦寒,才漸漸明白,這世上絕大多數人,畢生所求,不過是一家溫飽,平安終老。
僅僅是“活下去”這個最簡單的願望,在嚴冬來臨之時,對許多人而言都是一種奢望。
“靖川,”謝苓忽然開口,聲音不大,不過身後的男人聽得清清楚楚。
“你看看這京城,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先祖篳路藍縷創下的基業,才傳了幾代,感覺又要重蹈覆轍了。”
魏靖川的身子微微一僵,好像沒想到公主會突然跟他說這個。
他恪守本分,很少對朝政民生發表意見。
可是看著眼前的景象,又聽著公主沉重的語氣。
他沉默了一會兒,還是小心翼翼地低聲回答:“殿下……百姓生活,確實艱難。尤其是冬日。”
謝苓側頭看了他一眼,見他眉頭微蹙,目光掃過那些在寒風中勞作的身影,帶著一絲憐憫。
她看過他的履曆,上麵寫著父苦力,母繡娘,應該也是窮苦百姓出身吧。
不過此時的謝苓並不知道,魏靖川這個苦力父親,繡娘母親,不是她想的那種......
“嗯,很艱難。”謝苓歎口氣,就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跟魏靖川講。
“我曾以為皇家富貴是天經地義,卻忘了這富貴根基,在於民心。要是老百姓連吃飽穿暖都成問題,這看似穩固的江山,又能維係幾時?”
她停了一會兒,腦子裡浮現出蜂窩煤的樣子。
“所以像蜂窩煤這樣的東西,不能隻成為權貴之家錦上添花的玩意。”
“得趕緊把它推廣開,讓整個大鄴的老百姓,起碼到了冬天,能燒得起煤,能少凍死幾個人。”
“哪怕不賺錢,甚至還得往裡搭錢,那也值。”
魏靖川聽著,心中震動。
在他印象裡,公主又高貴又聰明,有時候還有點任性。
卻從未聽過她如此直白地談及民生疾苦,並流露出如此強烈的,想要做點實事的決心。
他猶豫了一小下,最後還是鼓起勇氣說道:“殿下……要是真能如此,是全天下老百姓的福氣。我在大鄴遊曆的時候,看到太多……因寒冷凍死病死的百姓了。”
“曾經過一戶農家,正在辦喪事,我卻看到穿著壽衣的老人正在挨個跟親朋好友道彆。”
謝苓一怔,不由得認真聽起來。
“我與殿下一般,大為奇怪,遂前去打聽了一番。”
魏靖川苦笑著,繼續說道,“原來,是冬日快到,農戶家裡添了新生孩子,棉衣不夠穿了。隻能先辦喪事,然後老人跟親朋道彆後自縊而死。將棉衣留給孩子保暖。”
“而且不止這農戶一家,那一片鄉裡,都有這樣的習俗。”
魏靖川的話很樸素,沒有什麼大道理,可是卻讓謝苓心裡疼得厲害。
老人自死,是自願,更是無奈。
餓了,還能吃草吃樹根,可這冷,是無論你躲在哪,都逃不了的惡魔。
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它把親人和自己的命給帶走,卻無能為力。
魏靖川沒有再說下去,但那份沉痛已在不言中。
謝苓聽出了他話語中的真誠與意願,儘管他表達得如此克製。
她看向他的目光更柔和了些。
這個看似隻懂忠勇的武將,內心亦懷有大愛。
“會的。”謝苓的話裡滿是堅決,“這才隻是個開頭罷了。”
然後兩人便不再多言,繼續前行。
穿過主街,行至一處僻靜的巷口。
一陣尖利的哭喊聲,毫無預兆地,刺破了午後的寧靜。
“放開我!”
“我就是死,也不委身於那個糟老頭子!”
謝苓停住了腳步,扭頭往那邊看。
就瞧見巷子裡頭,有幾個穿著家丁衣服的仆人,正拚了命地拽著一個二十多歲的女子。
那女子就穿了一件單薄的青衣,在這冬日裡,顯得格外可憐。
她的發髻早已散亂,幾縷青絲黏在沾滿淚痕的臉上,狼狽不堪。
眼睛裡沒有哀求,也沒有害怕。
有的隻有寧死不屈的倔強。
那雙眼睛裡的倔強,灼痛了謝苓的心。
不管是前世還是今生,她見多了這樣的眼神。
不甘,憤怒,卻又被名為“女兒身”的枷鎖死死捆住,最後隻能化為灰燼。